云铮的手垂了下去,指尖滑离谢无涯的手背。血从他嘴角渗出,一滴落在石面,碎成几瓣。
沈清鸢跪到他身边,手指探向他颈侧。还有脉搏,极弱。
她抬头看谢无涯。他靠在石壁上,脸色发白,呼吸不稳。刚才强行吹奏《招魂》耗尽真气,此刻连站都站不直。
裴珩从通道口走来,脚步很轻。他手中拿着一卷泛黄的册子,封面写着《山河策》三个字。他在沈清鸢身旁蹲下,目光落在云铮怀中露出的那把铜锁上。
“这是什么?”
沈清鸢没答。她双手捧起长命锁,指尖抚过锁面刻字——“谢门无涯,长命百岁”。
她记得这八个字。
小时候母亲提过一次,前朝皇室有双生子降世,必铸两把长命锁,分佩二人。一把锁命,一把锁运。若其中一人早夭,另一人便要承其劫数。
她低头看云铮的脸。这张脸她见过太多回,总是在暗处,在角落,在生死一线时突然出现。他从不说自己为何而来,也不说为何一次次护住她。
现在她知道了。
她闭眼,十指轻搭锁面,琴音自心而起,顺着指尖流入锁芯。
第一声响起时,锁身微震。
第二声落下,铜绿剥落,缝隙间透出金光。
第三声轻轻拨出,锁扣弹开,一张薄绢缓缓飘出。
裴珩伸手想接,被谢无涯抬手拦住。
“不能碰。”他的声音很哑,“只准她读。”
沈清鸢睁开眼,将绢帛悬于琴弦之上。她弹出《问心》首音,音波扫过纸面,字迹浮现:
“双生子中,善者承天命,恶者化劫灰。若逆其序,则天地崩。”
她心跳一顿。
这不是诅咒,是规则。
前朝末代皇后留下此诏,只为防血脉相残。双生同胎,一人天生仁厚,一人天生暴戾。天命归于善者,恶者必死,否则国运倾覆。
可当年,有人动了手脚。
真正的谢无涯本应早夭,却被调换身份,活下来的反而是那个该死的人。于是命数错乱,灾祸频生,直到今日。
她看向谢无涯。他倚着墙,眼神空茫。
原来他不是天选之人,他是被命运追杀的人。
裴珩翻开《山河策》,将书页摊在地面。他割破手掌,血滴在纸上。星图未现。
他又划破手指,再滴一次。依旧无光。
“不对。”他低声道,“不是我的血。”
沈清鸢伸出手。
她用琴弦割破指尖,血珠落下。
纸面猛然亮起,金光冲天。
星河流转,北斗第七星骤然明亮,直指一人名讳:谢无涯。
下方浮现小字:“壬午年七月初七子时生,紫微入命,帝星偏移,代承宗祧。”
裴珩盯着那行字,久久未语。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母妃拼死护下的皇子,是唯一活着的血脉。可现在,星图告诉他,真正继承帝星的人,是谢无涯。
他是替身,不是正主。
他慢慢合上《山河策》,退后一步。
“原来如此。”
谢无涯闭上眼。他抬起手,按在左臂胎记处。那里开始发烫,皮肤下有金光游走,像要破肉而出。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诅咒因错位而生,如今真相揭晓,反噬即至。
他撑着墙站起来,脚步踉跄。
“我要走了。”他说,声音很轻,“去尽头。”
沈清鸢立刻起身,琴音随念而动,缠上他的经脉。她以音束脉,阻止金光扩散。
“你不能走。”
“我必须走。”他看着她,“你是听雨阁主,不是守墓人。”
“我不是要你死。”她说,“我是要你活着。”
他摇头。“这不是我能选的事。”
她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那云铮呢?他替你活了十几年,挨过蛇咬,受过火刑,连一句怨言都没有。你现在说你要走,对得起他吗?”
谢无涯身体一僵。
她继续说:“你挡过我的刀,救过我的城,陪我走过最黑的夜。这一次,换我来扛。”
她的琴音更重,灌入他心脉,压下翻涌的痛楚。
他终于站不住,靠着墙滑坐下去。
他抬头看她,忽然笑了下。
“你总是这样。”他说,“明明怕得要死,还要往前站。”
她没说话,只是握住他的手。
他从腰后取下墨玉箫,递给她。
“去核心。”他说,“那里有解法。我不行了,撑不到最后。”
她接过箫。
那一瞬,共鸣术自动触发。
她听见了他的心声。
不是愤怒,不是不甘,是彻底的平静。像一个人走完长路,终于看到终点。他不怕死,只怕她找不到答案。
她手指收紧,浑身冰凉。
“你不准死。”她说,“我不准。”
他没回应。
呼吸越来越浅。
裴珩站在几步外,看着两人。他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
密道里只剩火绳烧尽后的余烬,偶尔发出轻微爆裂声。
沈清鸢将长命锁收进袖中,又脱下外袍盖在云铮身上。她把墨玉箫别在腰后,与自己的女官并列。
她转身扶起谢无涯。
“还能走吗?”
他点头,撑着她的肩站起来。
三人慢慢向前。
通道深处,一道石门立在尽头。门上刻着五道纹路,分别对应琴、箫、剑、印、策。
最后一关到了。
沈清鸢松开谢无涯,走到门前。她抽出墨玉箫,对准中央凹槽。
“你们等我。”
“不行。”谢无涯开口,“你一个人进不去。”
“我能。”她说,“你给我的不只是箫,是资格。”
她将箫插入。
石门震动,缓缓开启。
里面是一间圆形石室,中央悬着一块黑色玉板,四周墙面刻满符文。玉板前有一方琴台,台上放着一把断弦古琴。
她回头看了一眼。
谢无涯靠在门边,脸色灰败。
裴珩站在他身旁,手按在《山河策》上。
她走进去。
石门在身后关闭。
她走到琴台前,放下墨玉箫,伸手触碰断弦。
弦很冷。
她盘膝坐下,将手放在琴面上。
共鸣术运转,感知四面符文流动。这些字不是写出来的,是用血画的,每一笔都带着执念。
她开始弹。
第一个音响起时,玉板微微发亮。
第二个音落下,符文开始转动。
第三个音刚出口,她忽然停住。
琴台下方,有一行小字,几乎被灰尘掩盖。
她拂去尘土,看清了那句话:
“若持箫者非命定之人,入室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