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站在林边,风从听雨阁方向吹来,带着一丝焦木味。她听见的那段《流水》琴音已经断了,但余韵还在耳中回荡。那不是她弹的,也不是谢无涯能弹的——对方在等她回来。
她没再往前走,而是蹲下身,从袖中取出糖罐。罐底的地图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像是干透的血迹。她用指尖顺着路线划过,停在西角密道入口的位置。那里画着并蒂莲符号,旁边两个字:归位。
她知道这地方。小时候母亲带她走过一次,说是沈家最后一条退路。
她把糖罐收好,转身对裴珩说:“你留在外面。”
裴珩站着没动。“你说过,不会再一个人进去了。”
“这次不一样。”她说,“里面的人,是冲我来的。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已经知道他们是谁。”
裴珩盯着她看了几息,终于点头。“一个时辰。若你未出,我便闯。”
沈清鸢没应,只将律管取下,按顺序敲击地面三下。第一声落在“327”,泥土微颤;第二声“189”,墙根的青苔裂开一道细缝;第三声“406”落下时,地下传来一声闷响,像有什么机关被唤醒。
她沿着密道入口滑下,脚落实地时,听到头顶有脚步声逼近。不止一人,步伐整齐,显然是成队而来。
她贴墙而立,屏住呼吸。那些人穿着谢家旁支的制式黑袍,腰佩短刀,领头那人左臂上没有胎记,但她认得他的背影——三年前在镜湖沙盘推演时,此人曾以“误算”为由烧毁整座粮仓,导致三百流民饿死。当时她就觉得不对,那不是失误,是故意。
现在他来了听雨阁,还带着火油包。
沈清鸢悄然后退,绕到主殿侧廊。那里埋着十二律管的最后一节,也是《控心阵》的核心。她蹲下身,将并蒂莲花瓣投入阵眼凹槽。花瓣一触地面就化作灰烬,随即一股低频震动传入脚底。
她靠墙坐下,双手抚上古琴。
谢家旁支带着人冲进主殿时,天已全黑。他们四处搜查,却没发现地砖下的纹路正随着某种节奏微微发亮。
领头人站在大殿中央,忽然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有人来过。”他说。
没人回应。
他闭眼凝神,耳边突然响起一段极轻的音符——不是从外面传来的,是从他脑子里冒出来的。
那是《幻夜》的第一个音。
沈清鸢睁眼拨弦。
整座听雨阁的地基仿佛轻轻一震。那些走在前排的士兵脚步忽然变慢,眼神开始涣散。有人低头看自己的手,像是第一次认识它们;有人抱住头蹲下,嘴里喃喃说着“娘,别关门”。
领头人猛地拔刀,砍向身旁一名属下。“谁在施术!”
那人倒地不起,但他没看到任何敌人。
沈清鸢藏在暗处,手指不停。她不需要睁眼也能“听”到每个人的反应。心跳快的是恐惧,呼吸乱的是执念,而那个人——站在阵心不动的——体内有一股极深的怨气,像是被活埋过。
她改调,音波直逼其识海。
画面浮现。
一个孩子蜷缩在井底,四周全是砖石。雨水灌进来,他伸手抓着井壁,指甲翻裂。上面传来父亲的声音:“你不是谢家的儿子,活着只会败坏门风。”
那一瞬,领头人跪倒在地,刀掉在地上。
他看见自己当年爬出枯井,浑身是伤,回到族中却被拒之门外。后来他改名换姓,一步步爬上地位,只为证明自己配姓谢。
可没人记得他。
沈清鸢收了一半的力。她要的不是杀他,是让他停。
就在这一刻,一道人影从地库出口疾冲而出。
谢无涯一脚踢开两名昏厥的士兵,直扑阵心。他手中无剑,只抽出腰间短刃,点向对方膻中、曲池、肩井三穴。那人连反抗都来不及,真气瞬间溃散。
谢无涯将短刃抵上他的喉咙。
刀尖压进皮肤,却没有刺穿。
那人抬头看他,声音嘶哑:“你为什么不杀我?当年你明明可以……”
谢无涯没答。他只是盯着对方的脸,像是在看一面旧镜子。
沈清鸢起身走来,脚步很轻。她看了一眼满地倒伏的敌兵,大部分陷入昏睡,少数几个还在低声抽泣。没有人死,也没有人逃。
她走到谢无涯身边,低声问:“你能制服他,为什么不下手?”
谢无涯依旧没动。他的手稳,但指节有些发白。
“我知道他是谁。”他说。
沈清鸢没追问。她知道有些事不能急。
她转向被制住的领头人。“你们怎么进来的?谁给你们的地图?”
那人冷笑一声。“你以为只有你知道密道?二十年前我就在这阁里当过杂役。那年大火,你们沈家烧了多少东西,我都记得。”
“包括什么?”
“包括你们锁在地库最底层的那卷轴。”他抬起眼,“主母说了,谁能拿到天机卷,谁就是新世家之首。”
沈清鸢心头一紧。
云容已经动手了。
她立刻看向谢无涯。“地库有没有被动过?”
谢无涯摇头。“我刚从里面出来。门封完好,但……”
“但什么?”
“里面的灯,亮了一盏。”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朝地库入口走去。
被擒的领头人躺在地上,忽然开口:“你们以为赢了?可你们根本不知道,真正该怕的不是我,是那个让你们自相残杀的人。”
沈清鸢脚步一顿。
谢无涯停下,回头看他。
那人嘴角渗血,笑了。“她说过,只要双生子踏入此地,阵就会自动启动。”
沈清鸢猛地想起糖罐夹层背面的数字。那不是开启顺序,是倒计时。
她立刻冲向地库门前的石碑,拂去灰尘,看到上面刻着三行小字:
三鼓尽,门自开。
两脉合,魂归来。
一灯燃,命相埋。
她抬头看向谢无涯。“你刚才说灯亮了一盏……是哪一盏?”
谢无涯脸色变了。
“东南角。长明灯。”
沈清鸢冲上前推开石门。门轴转动的瞬间,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地库里漆黑一片,唯有角落一点灯火摇曳。
她踏进去的第一步,脚下传来轻微震动。
谢无涯紧随其后,低声说:“别往前了。”
但她已经看见了。
在地库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卷泛黄的卷轴。封皮上写着三个字:天机卷。
台子四周,画着与糖罐底部一模一样的北斗图案。
她的脚正好踩在“天枢”位上。
谢无涯抓住她手腕。“别碰它。”
“来不及了。”她说,“我们已经触发了阵。”
话音刚落,那盏长明灯突然爆燃,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