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按在那枚铜钉上,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她猛地抬头,琴音自弦间迸出,一道低频震荡贴着地面扫过湖岸。
谢无涯翻身跃起,墨玉箫已握在手中。
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
不是一只鸟惊飞的那种动静,是人突然被拖拽时发出的尖叫。沈清鸢冲向声音来处,脚步未停,琴箱已在膝前打开。她一边奔跑一边拨弦,《追影》短调连续三响,音波探出十步之外。
三个孩子被黑衣人架在湖边石台上,脖子上压着刀刃。为首那人蒙面,右臂袖口空荡,断口处包扎粗糙。他冷笑一声:“沈家嫡女,交出虎符,否则我割了他们的舌头。”
沈清鸢停下脚步,琴横于膝。她没有说话,右手缓缓抚过琴弦。
湖面开始泛起涟漪。
水汽升腾,在夜风里凝成薄雾。她的手指微颤,不是怕,是内力急速调动带来的反噬。她咬住下唇,一缕血丝从嘴角滑落。
《控水》曲第一段起。
音波震荡水面,湖水如被无形之手掀起,瞬间冻结成弧形冰墙,将孩子们与敌人隔开。冰层厚达半尺,表面光滑如镜,映出她苍白的脸。
断臂男子怒吼,挥刀劈砍。冰墙震动,裂纹蔓延,但未破碎。
“你撑不了多久!”他嘶喊,“共鸣术伤神耗命,你母亲就是这么疯的!”
沈清鸢眼神一冷。
她左手按弦不动,右手突然抽出腰间律管,敲击琴身第七位。一声锐响刺破夜空,湖底水流受音律牵引,自冰墙内部逆向凝结,裂纹竟开始闭合。
对方再砍两刀,刀刃崩口。
其余四名黑衣人分两侧包抄,手中短刃淬着幽蓝光泽。沈清鸢指尖发麻,知道毒已入空气。她闭眼,琴音转急,《控水》第二段催至极限。
冰墙猛然膨胀,向外炸裂出无数冰锥,直射敌人面门。
两人惨叫倒地,一人捂眼翻滚。剩下那个跃后避让,却被冰锥擦过肩膀,踉跄跌退。
断臂首领怒极,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令牌高举过头:“昭烈遗卫在此!沈氏窃据虎符二十载,今日当归还正统!”
沈清鸢睁眼。
她认得那块牌。密阁古籍上有记载——前朝覆灭后,一支残党立誓夺回江山,专挑幼童练功,以血脉唤醒旧日兵符之力。
原来他们是冲这个来的。
她不动声色,左手轻拨《安神》半调,余音散入风中。被劫的孩子们原本剧烈挣扎,此刻哭声渐弱,身体软了下来。
就在她分神安抚孩童之际,冰墙中央轰然碎裂。
断臂人用尽全力撞开残冰,左手抽出一把短匕,直扑沈清鸢咽喉。
她来不及收弦。
剑光落下。
谢无涯从天而降,重剑未出鞘,掌风先至,将那人震退三步。他落地时一脚踩碎冰面,寒气顺着裂缝蔓延。
“走。”他说。
沈清鸢摇头。
她重新抚琴,音波锁住两名尚能行动的敌人关节。谢无涯不再多言,身形一闪,已逼近断臂首领。
两人交手三招,谢无涯剑势凌厉,逼得对方连连后退。第四招时,他突然后撤半步,借力转身,一剑削下对方左臂。
血喷出来,洒在碎冰上。
那人跪倒在地,令牌脱手。沈清鸢立刻弹出一道高频音波,击中令牌中心。黑石炸裂,露出内里刻着的“昭”字。
其余敌人或死或晕,再无反抗之力。
谢无涯喘息着站定,肩头有一道划伤,血浸透衣料。他看向沈清鸢。
她抱着一个昏睡的孩子,脸色发青,右手五指蜷曲,无法伸展。琴弦上有血迹,不知是她的还是敌人的。
“你还好吗?”他问。
沈清鸢没答。她把孩子交给旁边一名幸存的仆妇,自己撑着琴箱站起来。腿一软,差点摔倒。
谢无涯伸手扶住她手臂。
她甩开。
“别碰我。”她说,“血沾到琴弦会影响音准。”
谢无涯收回手。
远处传来更多脚步声,是听雨阁弟子闻讯赶来。有人开始清理现场,查验尸体。一名孩子醒来,抱住沈清鸢的腿大哭。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哼了一段《流水》尾音。
孩子渐渐安静。
谢无涯蹲下身,捡起地上半块残破布条。颜色暗红,边缘绣着云纹缠星。和昨夜檐角发现的那片一样。
“云容的人?”他问。
沈清鸢摇头。
“这不是她手下。”她说,“昭烈遗卫行事独立,不会听命于云家。他们有自己的目标。”
“什么目标?”
“唤醒虎符。”她看着自己的手,“需要纯正皇室血脉,还要足够年幼的心脏作为引子。他们劫孩子,不只是为了威胁我。”
谢无涯皱眉。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在密阁看过一本禁书。”她低声说,“写这本书的人,最后被活活钉死在琴架上。”
现场只剩呼吸声。
一名弟子报告,三名孩童均无生命危险,但手腕有勒痕,需用药膏处理。另有一名护卫为护童牺牲,尸体已被抬回院中。
沈清鸢走到断臂首领面前。他还活着,痛得满头冷汗,却仍瞪着眼看她。
“谁派你们来的?”她问。
“哈哈哈……”那人笑出一口血,“你以为我们会说?我们宁可死,也不会背叛公主遗诏!”
“公主?”沈清鸢眯眼,“哪位公主?”
“你不配知道。”他吐出一口血沫,“你们这些篡权者的后代,根本不配碰前朝圣物!”
沈清鸢沉默片刻。
她抬起手,指尖轻触琴弦。一声低鸣响起,不像是乐音,更像某种震动。
那人突然浑身抽搐,五官扭曲,仿佛听到什么可怕的声音。几息之后,他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谢无涯盯着她:“你做了什么?”
“只是让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她说,“太快了。再过一会儿就会心衰。”
谢无涯看着她的眼神变了。
他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不只是会弹琴、会救人、会谋划。她在用声音杀人,无声无息。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他问。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猜到有人不想让虎符一直藏着。有人想让它现世,有人想抢走它,还有人……想借它掀起一场乱局。”
她弯腰拾起那枚九阙标记的铜钉,仔细看了看。
钉尖残留一丝药味。
和昨夜那片布角上的气味一样。
苏眠常用的镇痛膏。
她忽然抬头望向湖对岸。
那里有一棵老柳树,枝条垂入水中。树下似乎站过人,地面有轻微踩踏痕迹。
“有人在看。”她说。
谢无涯立刻跃出,掠向湖岸。
沈清鸢没动。她坐在碎冰之间,手指慢慢松开又握紧。每一次收缩都带来钻心的疼。她知道这是经脉受损的征兆,也知道不能再用了。
但她还是把琴摆正了。
谢无涯回到岸边时,她正在调弦。
“别再走了。”他说,“你的手已经不行了。”
“如果下次他们带十个孩子来呢?”她抬头看他,“如果他们把刀架在我妹妹脖子上呢?”
谢无涯说不出话。
沈清鸢低头,指尖按下第一个音。
琴弦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