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窗台上,一封信静静躺着。
沈清鸢走进堂屋时,脚步没有停。她走到桌前坐下,目光扫过那封信。信封朴素,只写着一个“沈”字,笔画刚硬,像是用刀刻出来的。她认得这字迹。
她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纸上只有四个字:“已成将军,勿念。”
字迹很重,压得纸面微微凹陷。她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指尖慢慢移到信纸夹层。一张干枯的花瓣从里面滑了出来,边缘焦黑,中心有一小片暗红,像是干涸的血。
她把花瓣轻轻放在掌心。
手指搭上琴弦,一声低音响起。音波顺着空气扩散,轻轻拂过那片花瓣。她的感知随之延伸——战场上的喊杀声、马蹄踏地的震动、刀剑相撞的震颤,一瞬间涌进脑海。这些不是记忆,是残留在花瓣上的气息。
她闭了闭眼。杀意很浓,几乎盖过一切。可就在那层层叠叠的血腥之中,有一点极轻的情绪藏在最底下,像风里的一缕烟,抓不住,却能感觉到。
“你还安好否?”
这不是声音,也不是文字。这是共鸣术捕捉到的执念。她知道是谁留下的。
云铮还在边关,还活着,还在为那个位置拼命。他没说苦,也没说累,更没提过往。可这片染血的花瓣,是他唯一带回来的东西。
她把花瓣小心收进袖中,重新展开信纸,一片一片抚平。
门外传来脚步声。谢无涯站在檐下,手里握着墨玉箫。他不知站了多久,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上。
“谁的?”他问。
“云铮。”她答。
他走进来,一眼看见桌上拼好的信纸,还有那片焦黑的花瓣。他的脸色变了。下一瞬,他伸手抓起信纸,用力撕开。
纸片散落一地。
“他配不上你。”他说。
沈清鸢没抬头。她慢慢起身,蹲下身,开始捡那些碎片。动作很稳,一片一片拾起,按原来的顺序摆在桌上。有些碎得厉害,她就用指尖轻轻对齐。
谢无涯站在原地,看着她低头做事。阳光照进来,落在她发间朱砂痣上,一闪。他握紧了箫,指节泛白。
“你为什么总这样?”他声音低了些,“别人给点东西,你就当宝一样收着。一片破花瓣,一封冷冰冰的信,就能让你安静半天。”
她终于停下动作,抬头看他。
“这不是破花瓣。”她说,“这是他拿命换来的。”
“所以他用血写信,你就感动?他三年不归,一句话不说,现在寄片叶子回来,你就替他心疼?”
“我不是心疼他。”她站起来,把最后一片纸放好,“我是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你明白我吗?”他突然问。
她顿了一下。
“你刚才撕信,不是因为讨厌他。”她说,“你是怕。”
“怕什么?”
“怕我不再需要你。”她看着他,“怕你刚刚走出那口井,又变成没人要的人。你怕自己不够好,怕有一天,我会为了别人,把你推开。”
谢无涯没说话。他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不出声。
她走回琴案前,将拼好的信纸压在琴下。
“你不用和他比。”她说,“你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能上战场,能当将军,能为你送信。我能做什么?躲在镜湖,靠你养着,连做个梦都会惊醒。”
“他送信,是因为他只能这样做。”她坐下,手放在琴弦上,“他在边关不能言情,不敢软弱,只能把话藏在血里。你呢?你昨晚才第一次说出你想活下去。这才是真的不一样。”
他怔住。
“他用命搏前程,你用伤换清醒。”她说,“一个在外杀人,一个在内自救。你们都在拼命,只是方式不同。”
谢无涯低下头。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右眼下那颗泪痣。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你到底想让我怎样?”他低声问。
“我不想让你怎样。”她说,“我只想你知道,你留下来,不是因为我可怜你。是你自己选择了回来。”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走向门口。走到檐下时,他停下。
“那片花瓣……”他背对着她,“他还留着?”
“嗯。”
“当年湖边采的那株,被火烧过,又被雨水泡烂,我以为早没了。”
“他贴身带着。”
他没再说话,抬手摸了摸腰后的墨玉箫。箫身冰冷,沾了晨露。
他忽然笑了下,笑得很轻,几乎听不见。
“原来有人比我更傻。”他说。
沈清鸢没应声。她低头看着琴,手指轻轻拨动一根弦。音色准的,是新换的弦。
屋外风起了,吹动院中落叶。一片叶子飘进门槛,打了个转,停在谢无涯脚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抬起脚,却没有踩下去。
他转身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沈清鸢坐在原地,没有动。她把那片花瓣从袖中取出,放在信纸上,一起压进了琴下。
阳光慢慢移过地面,照到桌角时,一只飞虫撞在窗纸上,发出轻微的响。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
远处湖面平静,水光晃眼。岸边芦苇丛中,有只水鸟扑翅起飞,掠过水面,留下一道细长的波纹。
她收回视线,手指再次搭上琴弦。
第一个音落下时,院外传来新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节奏沉稳。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起身迎接。
脚步声停在门口。
那人站在光影交界处,玄色衣角被风吹起一角。
他开口,声音不高。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