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盯着那扇敞开的窗,手指还攥着断弦。阳光照在湖面,冰层反着光,可她心里没有暖意。谢无涯站在她身侧,掌心被她刚才掐出一道红痕,他没说话,只是将箫握得更紧。
风把窗帘掀得更高了些,屋里空荡荡的,没人影也没声响。方才那张脸像是被风吹散了,只留下半开的窗框在晃。
她松开手,断弦滑进袖袋,指尖触到一丝凉意。谢无涯低声问:“要不要进去看看?”
她摇头:“不用。人若想藏,搜也无用。”
话音刚落,木板桥那头传来脚步声。轻,急,是孩子跑动的声音。
一个幼童从转角冲了出来。七八岁的模样,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袄子,脸颊冻得发紫,手里紧紧抱着个油纸包。他直奔湖岸,在离两人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喘着气抬头看沈清鸢。
“姐姐……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弹琴的人。”
沈清鸢没接。她看着孩子的眼睛。很干净,没有躲闪,也没有害怕。但她记得云铮提过一句,边关有些密线,专派孩童送信,因无人防备。
她慢慢蹲下,与孩子平视。“谁给你的?”
“黑衣叔叔。”孩子说,“他在桥头等我,给我两个铜板,让我一定要送到这里。”
“他人呢?”
“走了。骑马走的。”
沈清鸢伸手探向他的手腕。脉搏平稳,呼吸自然,共鸣术未起波澜。她收回手,接过油纸包。入手微沉,四角方正,像是夹了硬物。
她刚要拆,孩子忽然指向她身后。
“姐姐,琴上有血!”
两人同时回头。那把桐木琴还摆在冰面上,尾部一道细长刻痕横贯木纹。此刻,那道痕迹里渗出暗红色,像被水泡过后才显现出来。
谢无涯一步上前,抽出墨玉箫,用尖端轻轻刮开刻痕边缘。木屑剥落,露出半枚嵌在琴身里的令牌。云纹雕边,断裂处不齐,正是云家旁支出入边关所用的执令。
他抬眼看向沈清鸢。她脸色没变,但指节微微泛白。
她撕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封折叠整齐的信。展开后只有十二个字:
**北戎联军压境,疑有九阙高手相助**
字迹潦草,似仓促写就。落款处无名,唯有一滴干涸的血斑压在末尾。
她指尖抚过那行字。共鸣术悄然发动。一股极淡的情绪浮上心头——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焦灼与决绝交织的杀意。这情绪不属于写信之人,更像是传递途中沾染上的。
她合上信,递给谢无涯。
他看完,沉默片刻,将箫插回腰后。“云家残部还没死绝。”
“不止是残部。”沈清鸢声音低,“这信能绕过听雨阁所有明哨暗岗,直接送到镜湖,说明内部有应。”
“你怀疑阁中有人通敌?”
“我不确定。”她说,“但云家令牌不该出现在我的琴上。这是警告,也是试探。”
谢无涯盯着那把琴。“他们知道你退隐,故意选这个时候送来急报,逼你出手。”
“我知道。”她抬头看向听雨阁二楼。那扇窗仍开着,帘子垂落,屋内静得异常。
孩子一直坐在阶下,双手抱膝,小脸埋在膝盖间。沈清鸢看了他一眼,对身后执事说:“拿件厚衣裳给他,再倒碗热茶。”
执事应声而去。不多时,孩子披上一件灰色棉袍,捧着粗瓷碗小口啜饮。他没哭也没闹,安静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沈清鸢走到他面前蹲下。“你还记得那个黑衣人长什么样吗?”
孩子摇头。“他戴着帽子,脸遮住了。但他左手少一根手指,递钱时露出来的。”
她眼神一闪。云家死士中有一支“断指营”,专司潜伏刺杀。凡入营者,自断小指以示忠心。
她站起身,望向湖心。并蒂莲还在那里,花瓣舒展,花头相触。阳光照着水面,映出两道清晰的倒影。
谢无涯走到她身边。“你打算怎么办?”
“先查信源。”她说,“这封信是从哪条路送来的,经过哪些驿站,有没有被截停或篡改。另外,派人去查最近七日进出镜湖的所有人,尤其是夜间通行者。”
“云家令牌的事呢?”
“暂时不动声色。”她声音冷下来,“既然他们想看我反应,我就装作不知。让他们以为计谋得逞。”
谢无涯点头。他知道她在等。等对方露出更多破绽,等真正致命的一击出现。
远处传来乌鸦叫声。一只飞过屋顶,落在院角枯树上。
孩子突然放下碗,抬头看天。他嘴唇动了动,像是在数什么。
沈清鸢注意到了。“你在说什么?”
孩子愣了一下,才说:“我在数鸟。刚才一共飞过去十三只乌鸦,都是往西边去的。”
她皱眉。“乌鸦不会成群往一个方向飞,除非那边有动静。”
“边关烧荒时也会惊鸟。”谢无涯说,“可能是战前准备。”
“不一定。”她看向孩子,“你看到乌鸦是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孩子说,“那时候天刚亮。”
沈清鸢转向执事。“立刻调两名轻功好的弟子,沿西线追查乌鸦来向,务必查清是否有异动。”
执事领命而去。
谢无涯低声问:“你真信这孩子?”
“他不怕我。”她说,“而且他说的每句话都能对上时间点。一个普通孩童,不会刻意编这种细节。”
“万一他是诱饵?”
“那就让他诱。”她目光扫过湖面,“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牵这条线。”
她转身走向听雨阁门前台阶。阳光落在她肩上,月白衣襟被风吹起一角。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那把留在冰面的琴。
“把琴抬回去。”她说,“别碰那道刻痕,原样封存。”
执事应声上前。
她又看向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阿禾。”孩子小声说。
“阿禾,你愿意留下来吗?等我们查清楚这件事。”
孩子抬头看她,点点头。
她伸出手。阿禾迟疑了一下,把手放进她掌心。小手冰凉,掌纹粗糙,像是常做粗活。
她拉着孩子走上台阶。谢无涯跟在后面,手始终按在箫上。
阁门缓缓关闭。
屋内光线暗了下来。沈清鸢将信纸摊在桌上,指尖再次划过那滴血痕。共鸣术再度启动,这一次她放慢呼吸,让心神完全沉入音律感知之中。
那股杀意还在。微弱,却真实存在。它不属于北戎,也不属于云家。它带着一种熟悉的节奏,像是某种琴曲的残拍。
她猛地睁眼。
这不是战场上的杀气。这是**琴杀**。
有人用音律杀人。而这个人,正在靠近镜湖。
她抓起桌上的茶杯,一口喝尽。茶水温的,入口无味。她放下杯子,杯底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谢无涯察觉异样。“怎么了?”
她没回答。她盯着自己的手。指尖开始轻微发麻,那是共鸣术过度使用的征兆。
门外传来脚步声。执事回报:“西线弟子已出发,预计申时前带回消息。”
她点头。“再加派一人,去查边境粮道。最近一批军粮本该昨日送达,至今未见通报。”
“是。”
她坐回椅中,闭上眼。耳边似乎响起一段不成调的旋律,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谢无涯站在门口,看着她的侧脸。他知道她在听。听那些别人听不到的东西。
阿禾蜷在角落的凳子上,抱着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窗外,阳光偏移。一片云影掠过屋顶,遮住了一角屋檐。
沈清鸢忽然睁开眼。
“有人在运琴。”她说,“不止一把。至少三把,正从不同方向往这边来。”
谢无涯瞳孔一缩。“谁会在这个时候运琴?”
“想杀人的。”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扇,“而且,他们知道我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