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门缝里的红光忽明忽暗,像是有东西在深处呼吸。阿禾的手还搭在刀柄上,指节泛白,眼神却不再盯着沈清鸢,而是落在那扇门后。
沈清鸢坐在地上没动,手始终放在琴弦上。她闭了闭眼,共鸣术悄然展开,音波如细线探入阿禾的情绪深处。杀意还在,但底下浮起一层新的东西——不是恨,是怕。怕自己认错了仇人,怕十年苦练只为一场误会。
她睁开眼,声音很轻:“你爹让你别来找我。”
阿禾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可你来了。”沈清鸢看着她,“因为你不甘心。你觉得他死得不明不白。”
“我不信世家的话。”阿禾终于开口,“你们只会掩盖真相。”
“那你就错了。”沈清鸢低头拨了一下琴弦,没有声音响起,只有指尖传来细微震动,“真相不在嘴上,在这里。”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也在你娘留给你的东西里。”
阿禾一怔。
“你说你娘是药人,照顾过被关的人。”沈清鸢问,“她有没有告诉你,那个孩子是谁?”
“她说……是个不该活下来的孩子。”阿禾咬牙,“云家不要的血脉,被换出去的私生子。”
谢无涯站在一旁,忽然蹲下身,从阿禾脚边捡起一枚铜牌。铜牌边缘磨损严重,正面刻着“丙字七号”,背面沾着干涸的血迹。
“这个是你带来的?”他问。
阿禾点头。“我娘临死前塞给我的。她说,若找到这地方,就把牌子放进墙缝。”
沈清鸢接过铜牌,指尖轻轻划过刻痕。她将铜牌贴在琴面,闭眼催动共鸣术。刹那间,一段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昏暗石室,火把摇曳。一个女子抱着襁褓跪在铁栏前,浑身是血。她对着另一个穿灰袍的女人哭喊:“替我带走他!他是云铮的儿子!他们要杀了他!”
画面戛然而止。
沈清鸢猛地睁眼,呼吸微滞。她看向谢无涯,后者已明白她看到了什么。
“云铮的孩子。”他说。
“不可能!”阿禾脱口而出,“云铮根本没成亲,哪来的儿子?”
“他有个婢女。”沈清鸢声音平静,“难产死了。孩子活了下来,被当成药人试验品,后来被人调包。”
“谁调的?”
“你娘。”沈清鸢看着她,“她用你换了那个孩子。真正的阿禾早就死了。你是被抱来的孩子,而你护了十年的那个幼童,才是云家庶子的亲骨肉。”
阿禾整个人僵住。她瞪大眼睛,目光在沈清鸢和谢无涯之间来回扫视,像是想找出一丝破绽。
“你骗我。”
“我没有。”沈清鸢从袖中取出一只机关鸟。鸟腹打开,半张染血布条静静躺着。她递过去,“这是云铮留下的产婆记录。辰时三刻,庶子降,母殁,子交药人林氏抚养,赐名阿禾。”
阿禾接过布条,手指颤抖。她认得那笔迹,是当年听雨阁登记药人的手书格式。
“你娘叫林氏。”沈清鸢说,“她救了那个孩子,也把你带出了云家。你不是复仇者,你是守护者。”
阿禾低头看着布条,喉头滚动了一下。她没哭,也没吼,只是把布条紧紧攥进掌心。
“所以……我打小护着的那个孩子……是他亲儿子?”
“对。”沈清鸢点头,“你娘用命换了他活路。你也守住了这份命。”
阿禾慢慢抬起头,眼神变了。不再是仇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了进来。她看着沈清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你呢?你为什么帮他?”
“我不是帮他。”沈清鸢望向窄门,“我是为了打开这里,让所有被关的人出来。”
门外红光闪得更快了,像是某种机关正在启动。
谢无涯走到门侧,发现墙上有一道细缝。他试着把铜牌插进去。严丝合缝。
石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一股腥甜的风扑面而来,带着腐土和药渣混合的气息。
门后是一间巨大密室。数十具石床整齐排列,每张床上都躺着一个人。他们双眼紧闭,胸口微微起伏,手腕和脚踝处烙着火焰状胎记。
最靠里的那张石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她脸色苍白,唇色发青,额头上贴着一张黄符。
幼童突然挣脱束缚,冲了进去。他扑到那女子身边,双手抓住她的衣袖,哽咽着喊:“娘……娘你醒醒……是我,阿禾……”
没人回应。
沈清鸢走进来,脚步放得很轻。她环顾四周,发现墙壁上嵌着一面巨大的血晶石,正随着某种节奏闪烁红光。石壁下方连着七根铜管,延伸至每排石床下方。
“他们在用血晶控制心跳。”谢无涯低声说,“不让这些人死,也不让他们醒。”
阿禾站在门口没动。她看着那些静卧的身影,忽然问:“这些人……都是药王谷失踪的?”
“不止。”沈清鸢说,“还有这些年被云家抓来的异能者、弃婴、私生子。凡是血脉特殊、能承受药人改造的,都被关在这里。”
阿禾冷笑一声。“你们这些世家,嘴上说着仁义,背地里造这种地狱。”
“这不是全部。”沈清鸢走向中央石台,上面放着一本册子。她翻开一页,念道:“丙字七号,代养成功,替换原体,编号转入地下三层。母亲林氏,服毒自尽,记录清除。”
那是阿禾的档案。
她猛地抬头,眼中怒火重燃。“你们连死人都不放过?”
“不是我们。”沈清鸢合上册子,“是云容。她要把所有可能威胁她权力的人,变成她的工具。”
阿禾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甩手扔出一个小瓶。朱红色的药丸滚进沈清鸢掌心。
“解毒的。”她说,“每天一颗,入口即化。这里的空气有毒,吸多了会疯。”
沈清鸢没急着收下,而是以琴音轻触药丸。片刻后,她确认无毒,才放入袖中。
“你有条件。”她看着阿禾。
“我要看着你毁掉云家。”阿禾直视她眼睛,“不是拆几堵墙,不是抓几个人。我要亲眼看见它倒下,像二十年前那样,一把火烧干净。”
“我可以答应你。”沈清鸢说,“但我不会只为复仇而战。我要让这些人活着走出去,而不是等别人来收尸。”
阿禾没再说话。
谢无涯走到血晶石前,伸手触摸表面。石头冰冷,却有种诡异的搏动感,仿佛里面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这东西靠什么驱动?”他问。
“人。”沈清鸢指向角落的一具棺材。黑色木料,四角钉着铁环。她走过去,掀开衣角。
棺材里躺着一个男人。面容枯槁,胸口插着一根铜刺,连接着另一条管道,直通血晶石。
“他在供血。”她说,“活人祭。”
阿禾走过来,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她忽然问:“你知道我爹最后一次来这儿,发现了什么吗?”
沈清鸢摇头。
“他说……琴声能唤醒他们。”阿禾看向幼童,“他还说,那个弹琴的人,不是凶手,是钥匙。”
沈清鸢心头一震。
她低头看琴,第三弦微微颤动。
原来如此。
她一直以为《无双》害了血刀客,其实不是。那首曲子触动了他心底最深的记忆——女儿的脸,盲眼的模样,还有没能带她离开山中的悔恨。他的心脉不是断于琴音,是断于执念。
“所以你爹让你别来找我。”她轻声说,“因为他知道,我不是敌人。”
阿禾终于低下头。她站在那里,像一座快要崩塌的山。
沈清鸢转身走向幼童,蹲下身,轻拍他的背。“别哭了。我们马上带你娘出去。”
幼童抽泣着点头,忽然抬起脸,指着血晶石后方:“那边……有字……”
众人望去。
石壁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已被尘土覆盖大半。谢无涯用手抹去灰烬,露出几个清晰的字迹:
“琴起则魂归,血尽则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