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
沈清鸢的手指搭在琴弦上,没有动。刚才那一声号角带来的震动尚未散去,她能感觉到云铮的队伍正停驻在北面山口,铁链拖地的声音渐渐远了。她的眉心仍有些热,朱砂痣贴着皮肤,像一块刚从火边取下的薄玉。
台下众人还未回神。
有人盯着那面黑底红云旗,有人偷偷打量她膝上的琴。天机卷的气息仍在琴身流转,像是活物一般缓缓呼吸。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落在高台边缘。
来人穿灰袍,披长巾,脸上覆着半透明纱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的步伐很轻,却每一步都踩在众人呼吸的间隙里。他手中捧着一卷暗金色的令牌,四角刻有异族文字,中央浮现出一枚血色印记。
“西域魔音使。”裴珩低声道。
沈清鸢没抬头。她十指轻轻按住琴面,指尖微压第三弦,一段极短的《静心》曲悄然响起。音波扩散,无声无息渗入空气。她闭眼,共鸣术展开——对方心跳平稳,但每一次搏动之间都有细微的迟滞,那是强行压制内伤的迹象。他说不出杀意,可心里藏着事。
魔音使走到台中,停下。他将令牌高举过头。
“西域奉‘皇室血脉令’而来,”声音沙哑,“愿以秘辛换人。”
全场一静。
“什么秘辛?”有人问。
魔音使不答。他只看着沈清鸢:“你若肯随我走,我便说出前朝遗脉真相,以及五世家为何必须臣服西域的原因。此令所载,足以改写江湖百年格局。”
沈清鸢睁眼。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微挑,又是一段低频音波送出。这一次,她探得更深。音律顺着对方呼吸钻入识海,她“听”到了画面——一座石殿,火焰燃烧,一个女子被绑在柱上,口中喊着名字:“阿阙……救我……”而站在殿外的男人,正是眼前这人。
他还活着,但她已死。
这不是为西域而来的人。这是为赎罪而来的人。
她收回手,琴音止。
魔音使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眼神闪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抓不住。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令,指节发白。
“你们不会明白,”他低声说,“这一卷,不只是权力之争。它关系到一个人能否活命。”
“谁?”沈清鸢终于开口。
魔音使沉默片刻:“我姐姐。她还活着,在西域地牢。他们要我用你的命换她出来。”
台下哗然。
有人退后一步,有人交头接耳。原本因云铮归附而凝聚的气势,开始出现裂痕。若是沈氏血脉有假,那天机卷认主也不过是虚名一场。
沈清鸢依旧坐着。
她知道现在不能乱。只要她不动,局势就不会崩。她再次拨动琴弦,仍是《静心》片段,但这一次加入了节奏变化。音波如细雨落进人群,那些躁动的声音慢慢平息下来。
魔音使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他也知道,自己已经输了第一局。
就在他准备再开口时,一道身影横移至沈清鸢身侧。
裴珩站定。
他右手小指的玄铁戒转了三圈,然后停下。他没有拔剑,只是把手伸过去,握住了沈清鸢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力道很紧。
“我裴九的女人,”他说,“谁敢动?”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魔音使瞳孔一缩。
他没想到会是这个反应。更没想到,这位三皇子竟会当众说出这种话。这不是权谋,不是谈判,而是赤裸裸的宣告——她是我的人,别碰。
“你不怕天下大乱?”魔音使问。
“怕。”裴珩冷笑,“但我更怕她出事。”
他终于拔剑。
剑尖直指魔音使咽喉,距离不足一寸。寒光映在纱罩上,照出对方微微颤抖的眼睫。
“你可以带走消息,”裴珩说,“但带不走她。你可以回去告诉西域,想拿秘辛动摇江湖,就得先踏过我的尸体。”
魔音使没动。
他知道眼前这人不是虚张声势。裴珩出身皇室,手中握有边军调度令,更有暗卫遍布南北。真要撕破脸,西域未必讨得了好。
但他也不能空手而归。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血脉令,手指缓缓抚过那枚血印。他知道里面的内容一旦公开,沈清鸢的身份就会受到质疑。可他也知道,那不是真相的全部。真正的秘密不在卷上,而在地下——前朝皇陵未开,钥匙藏在听雨阁某处机关之中。
他不能说。
说了,姐姐就活不成。
“你们以为能守住?”他忽然开口,声音比之前更低,“西域已经派人南下,七日内必至。他们会带来真正的证据,证明沈氏并非前朝正统血脉。到时候,天机卷自会离你而去。”
沈清鸢这时抬起头。
她看着他,目光平静:“你说我非正统,那你可知,为何天机卷会选择我?”
魔音使一顿。
“它不是选了一个姓氏,”她继续说,“是选了一颗心。你手里那块令,是从前朝祭司手中夺来的吧?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我能听见它的声音?”
她指尖轻落,第三弦微震。
一声清音荡开。
刹那间,魔音使手中的血脉令猛然一颤,表面血光闪了一下,仿佛回应了什么。他自己都愣住了。
沈清鸢没有再说话。
她不需要解释。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这令与她有感应,而他,不过是个传话的使者。
魔音使脸色变了。
他猛地抬手,就要展开卷轴,作势欲诵读内容。空气中顿时涌起一股古老威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沈清鸢琴音陡转。
一音如刃,直刺而出。那声音并不响亮,却精准击中卷轴中央的灵力节点。血光瞬间黯淡三分,像是被什么东西切断了联系。
魔音使手臂一麻,卷轴差点脱手。
裴珩趁机逼近一步,剑尖再送半寸:“再念一个字,我不介意让你永远闭嘴。”
魔音使终于收手。
他缓缓合上卷轴,抱于胸前。他看着沈清鸢,又看了看裴珩,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很好。”他说,“你们今天护住了她。可七日后呢?当西域大军压境,当所有门派都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你们还能站在这里吗?”
他转身,一步步走下高台。
风卷起他的长袍,背影显得孤冷。
临到台边,他停下,没有回头。
“你们挡不住西域的野心。”
说完,他迈步离去。
高台之上,无人言语。
沈清鸢的手仍放在琴弦上。她知道,这场对峙结束了,但另一场才刚开始。她低头看着膝上的琴,天机卷的流光仍在表面游走。她轻轻抚摸第三弦,那里曾断过,又被她亲手接上。
裴珩站在她身边,剑仍未归鞘。
他低头看她一眼:“你还好吗?”
她点头。
远处,最后一缕马蹄声消失在山道尽头。
近处,一片落叶飘落在琴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