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的剑还插在石缝里,他没有去捡。
沈清鸢站在厅堂窗前,手指搭在十二律管上,指尖能感觉到香炉里那缕烟还在动。她知道那是战备信号,不是虚晃一枪。刚才那一拨琴音压下三人之间的火气,但真正的危机才刚开始。
她轻轻叩了三下桌面,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可院中的裴珩立刻抬头,脚步朝厅堂走来。
他进门时肩上的夜露已经干了,玄铁戒在晨光下闪了一下。他没说话,从袖中抽出一张密报,放在桌上。纸角有些发皱,像是被攥了很久。
“昨夜子时,边关布防图和天机卷残篇兵法同时外流。”他说,“六百里加急截到两份抄本,都来自宫里。”
沈清鸢看着那张纸,没伸手去拿。她闭上眼,眉间朱砂痣微微发热。共鸣术已经在体内运转,像一条细线慢慢探出去。她不需要读所有人的心,她只找一种情绪——怕。
真正泄密的人,一定会怕。怕什么?怕能揭穿他的人,怕能克制他的手段。而最近让各方忌惮的,是她刚创出的“心弦剑”。
她起身走到琴前坐下,十指轻抚琴弦。《追凶》曲的第一个音落下时,整个院子安静下来。
琴音不高,也不急,像水滴进池塘,一圈圈散开。她不盯着任何人,只是让音波缓缓铺展。庭院里站着几名随行文官,都是昨日参与军议的人。他们站得笔直,神色如常。
可当琴音进入第二叠时,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动了一下。
那人穿着青灰色官服,手里端着茶盏,一直低头站着。他是周允之,户部记事郎,平日话很少,总在角落记录。可此刻,他的手腕抖了一下,茶盏脱手,砸在地上碎成几片。
沈清鸢的琴音没停。
她察觉到了。那一瞬的情绪波动——心跳加快,呼吸变浅,一股强烈的恐慌从廊下传来。不是因为摔了茶盏,是因为琴音触到了他心里最不敢见光的东西。
裴珩也看到了。他转身看向周允之,眼神冷了下来。
“你为何怕这琴声?”他问。
周允之往后退了一步,脚跟撞上栏杆。“我没有……我只是手滑。”
裴珩往前走了一步,玄铁戒转了半圈。他没再说话,可身上的气势压了过去。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压迫,不容回避。
沈清鸢指尖微挑,琴音忽然沉了一寸。这一声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人心。她把那一丝恐惧的情绪,用音波引向裴珩的方向。这不是直接传递信息,而是让他感知到——这里有鬼。
裴珩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他猛地逼近周允之,一手扣住对方肩膀:“你昨晚在议事后去了哪里?”
“我……我回值房整理文书……”
“那你为何听到‘心弦剑’三个字时,脉搏跳快三倍?”沈清鸢开口,声音平静。
周允之猛地抬头看她,脸色变了。“你……你怎么知道我说过……”
他意识到说漏嘴,立刻闭嘴。可已经晚了。
沈清鸢十指按弦,琴音陡然压下。这一次,音波如网,将他整个人罩住。她不再试探,而是直接用共鸣术逼迫那股恐惧浮现。人可以伪装表情,可以控制动作,但情绪藏不住。
尤其是当琴音精准刺入记忆深处时。
她看到了——昨夜子时,周允之独自站在偏殿廊下,手里拿着一份抄本。他对面站着一个黑衣人,接过东西时低声说了一句:“主上要的不只是兵法,还有她的命。”
画面一闪而过,但足够了。
沈清鸢睁眼,目光落在周允之脸上。
“你不是怕我查到你。”她说,“你是怕拿到这份兵法的人,会用它反杀我们所有人。”
周允之喘着气,额角全是汗。他想逃,可腿像被钉住。琴音还在继续,每一拍都像敲在他心上。
“这琴音……怎会!”他突然大叫,“它竟能窥我心事!”
满院皆静。
裴珩眼神一厉,抬手喝道:“拿下!”
两名暗卫从两侧扑出,瞬间制住周允之的手臂。他挣扎了一下,却被死死按住肩膀,跪倒在地。
“我不是主谋!”他喊,“我只是奉命行事!有人在宫里设局,要把兵法送到北境去!”
裴珩蹲下身,盯着他的眼睛:“谁派你来的?”
周允之张了张嘴,似乎要开口。可就在这一刻,他喉咙一哽,身体猛地抽搐起来。
沈清鸢立刻察觉不对。她迅速拨出一记高音,试图打断某种内在的失控。可太迟了。
周允之嘴角溢出黑血,瞳孔开始涣散。他倒在地上,手指抓着地面,发出沙哑的声音:“……她早就……布好了……”
话没说完,人已不动。
裴珩伸手探他鼻息,随即收回手,脸色阴沉。
“服毒了。”他说。
沈清鸢十指离开琴弦,指尖有些发凉。她早该想到,这种人不会留活口。能在宫里安插眼线,还能在他暴露瞬间灭口,背后之人手段极深。
她站起身,走到台阶前。周允之的尸体被拖走,地上留下一道暗红痕迹。她看着那道血迹,没有移开视线。
“兵法已经外流。”她说,“现在的问题不是谁泄的密,而是谁拿到了它。”
裴珩站在她身旁,沉默片刻后点头。“我会调边关密探,查所有可疑动向。”他顿了顿,“你也别低估自己。你的琴音,已经让他们怕了。”
沈清鸢没回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才那一连串音波操控,耗了不少心力。但她更在意的是共鸣术看到的画面——那个黑衣人提到“她的命”时,语气里没有杀意,反而有种诡异的恭敬。
好像他们不是要杀她,而是要逼她现身。
她正想着,裴珩忽然说:“你刚才用琴音传了什么给我?”
她抬眼看他。
“最后那一段变调,不是《追凶》原有的节拍。”他盯着她,“你让我注意什么?”
沈清鸢看着他,声音很轻:“你有没有发现,周允之临死前,说的是‘她早就布好了’,不是‘他’。”
裴珩眉头一皱。
两人同时看向地上的血迹。
那句话还在耳边。
一个女人,在幕后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