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底下的信还攥在沈清鸢手里,指节有些发僵。药碗已经收进暗格,烛火在墙上投出她静立的身影。她刚要转身,外院传来木门碎裂的响声。
有人闯进来了。
她走出内室,穿过回廊,守卫没有阻拦,也没有动手。他们站在两侧,兵器出鞘,却无人上前。前方空地上,一个披着褐色斗篷的少女单膝跪地,双刀插在身前,肩头起伏。
“你杀了我父亲。”少女抬头,铁面具下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睛,“我要你偿命。”
沈清鸢停在台阶上,手指轻轻搭在琴弦。她的共鸣术悄然展开,捕捉对方的气息。那不是纯粹的杀意,更像是被逼到绝境后的爆发。体内真气混乱,像是强行打通经脉所致。她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药味,和血刀客临死前服下的续命丹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血无心。”少女咬牙,“我是血刀之女。”
沈清鸢没动。这个名字她听过。苏眠曾提过,血刀客有个女儿养在深山,天生盲眼,从未习武。可眼前这人眼神锐利,刀势沉稳,显然经历过生死搏杀。
“你父亲死前,把刀谱交给了我。”她说,“他说那是破七情阵的关键。”
“我不信!”血无心猛然起身,双刀拔地而起,直扑而来。
风卷起她的斗篷,刀光劈向沈清鸢面门。守卫欲冲上前,却被一声琴音震退。沈清鸢坐在琴前,十指轻拨,《往生》曲缓缓响起。
音波如雾,不带杀气,却直入人心。血无心的动作一顿,脚步踉跄。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沈清鸢的共鸣术顺着琴音探入。她看见了——一间破屋,大雨倾盆。女人跪在地上,抱着一个小女孩求饶。男人站在门口,红发赤目,手中握刀。小女孩哭喊着“娘”,却被父亲按住肩膀,硬生生看着母亲被斩。
那一刀,是血无心亲手挥下的。
她当时看不见,只听见声音。她以为自己在帮父亲清理敌人,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个女人是她的母亲。而父亲,从那天起再也没有回过山中石屋。
记忆翻涌,血无心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的刀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琴声未停。沈清鸢继续弹奏,音律低回,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她感觉到血无心的情绪在变化,仇恨正在裂开一道缝隙。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记忆深处浮现——
“女儿……活下去……找到能听懂刀鸣的人……破那七情阵……”
是血刀客的声音。
沈清鸢瞳孔微缩。这是他在临终前灌注在刀谱中的执念,如今在琴音共振下,被血无心感知到了。
血无心抬起头,面具下的脸满是泪水。“他说……只有你能解此局……”她颤抖着解开斗篷,取出一个黑布包裹,“这是他留给我的东西……我本想报仇,可现在……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沈清鸢走下台阶,接过包裹。布料粗糙,带着陈年的血迹。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向血无心:“你父亲让你来找我,是因为他知道你会来杀我吗?”
血无心点头:“他让我试你。如果我在恨意最深时,你还能让我听见他的声音,那你就是那个人。”
“听懂刀鸣的人。”
沈清鸢沉默片刻,重新坐回琴前。这次她换了一首曲子,《无双》。节奏渐强,音波如潮水推岸,裹挟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血无心身体一震。
“你不是凶手。”沈清鸢说,“你是见证者。是你父亲唯一留下的希望。”
琴声继续。共鸣术切入血无心的记忆断层,将血刀客最后的画面重演——老人咳血,握刀望天,嘶吼道:“吾女不可负天下!持我志,破七情!”
血无心浑身颤抖,终于仰头大喊:“我不是怪物!我是血刀之后!”她将双刀插入地面,跪地三叩,“请阁主收下此物,助我完成父志!”
琴声落下。
沈清鸢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对染血短刀,一枚刻着“破妄”的铜牌,还有一张泛黄的纸片。纸上画着残缺阵图,写着“以狂破妄”四个字,墨迹斑驳。
她指尖抚过阵图,眉心朱砂痣微微发热。这感觉她熟悉,和当初触碰天机卷时一样。
谢无涯从廊下走来,站在她身后看了片刻,低声说:“这‘狂’字,不在招式,而在心。”
沈清鸢点头:“所以要用狂气,破心魔。”
谢无涯没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案上的遗物。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七情阵即将开启,各方势力都在准备。而这张残图,可能是唯一能正面破阵的线索。
“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怎么开始?”沈清鸢问血无心。
血无心摇头:“他只说……找到能听懂刀鸣的人。”
沈清鸢低头看琴。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断弦。那天她用《破阵》曲迎战血刀客,琴音与刀鸣相撞,竟让对方心神失守。原来不是她赢了,而是血刀客在最后一刻,选择了让她听见自己的话。
“你累了。”她说,“去休息吧。你的刀,我会保管。”
血无心起身,摘下面具。左颊那道旧疤清晰可见。她深深看了沈清鸢一眼,转身离去。
守卫上前清理破门残骸。没有人说话,但眼神里多了敬畏。他们亲眼看见,少主没有拔剑,只用一首琴曲,就让一个复仇者放下屠刀。
谢无涯走到案边,拿起那枚铜牌。“破妄。”他念出这两个字,“你觉得,什么是妄?”
“执念。”沈清鸢说,“放不下的过去,压不住的恨。”
“那你呢?”他看着她,“你能放下吗?”
她没回答,只是将阵图摊平在桌上。烛光照在残缺的线条上,影子拉得很长。
外面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她忽然想起那封还没拆的信。从袖中取出,翻到背面——“药不能停”四个字依旧清晰。
她盯着这行字,手指慢慢收紧。
药还在暗格里,三天期限未到。苏眠留下警告,也留下一线生机。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
她的目光回到阵图。残页一角有烧焦的痕迹,像是被人故意毁去一部分。但就在边缘处,她发现了一个极小的符号——像是刀尖划出的弧线,又像是某个字的起笔。
她伸手去拿铜牌,想比对一下纹路。
就在这时,窗外掠过一道黑影。
不是守卫的装束,也不是听雨阁的人。那人贴着屋檐疾行,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轮廓。
沈清鸢站起身,琴弦一颤。
谢无涯也察觉到了,墨玉箫已握在手中。
黑影在屋顶顿了一下,似在确认什么。然后抬起手,朝院中扔下一物。
那东西落在石板上,滚了几圈,停在灯笼下。
是一截断指,指甲发青,指尖还沾着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