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声还在响。
沈清鸢站在阵图中央,指尖还压着琴弦的断口。她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穿过湖边小道,停在听雨阁外的石阶前。
裴珩下了马。
他穿着玄色劲装,腰间银鳞软甲未卸,身后只带三人。他没有走向高台,只是走到台阶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放在青石板上。
玉是白的,雕成并蒂莲的模样。两朵花贴在一起,花瓣边缘有些磨损,像是常被人摩挲。他低头看了眼那枚玉,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听得清楚:“此去边关,不知归期。愿你守得住这山河,也守得住自己。”
他说完便转身。
没人拦他。他翻身上马,三骑随行,马蹄踏过红毯,一路向北而去。鞭炮还在炸,碎纸落了一地。
谢无涯动了。
他一步从高台跃下,袖中墨玉箫未出,只抬手一挥。一道音波扫过地面,那枚玉佩“啪”地裂开,两瓣残玉飞入尘土,再不见原形。
人群一阵骚动。
有人低声议论,说皇子赠玉,分明是想以情挟势;也有人说谢家少主太过狠绝,连个信物都不容留存。更有人冷笑,说女子执律本就不合江湖规矩,如今还闹出这般纠葛,岂不是乱上加乱。
一个灰衣汉子突然冲出人群。
他脚步极快,直扑阵图中心,掌心泛黑,指节粗大,显然是练过邪门掌功。他口中大喝:“九阙立规,历来由强者定!你一个闺阁女子,凭一把破琴就想号令天下?今日我便毁了这图,看谁还能说得出口!”
他手掌即将拍上地面时,沈清鸢拨了琴。
不是整曲,只是单音,一声接一声,连成一线。《无双》起调,音波如刃,层层推出。那汉子还没碰到石板,整个人就被震得倒退数步,双耳流血,跪在地上咳出一口黑血。
他没能再站起来。
全场静了下来。
沈清鸢起身,抱着残琴走向谢无涯。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说话。片刻后,她左手抚琴,他右手执箫。同时抬手,掌心向上,一块青铜令牌被托于两人之间。
九阙令。
令牌上刻着九星连珠纹,边缘有烧灼痕迹,那是前任榜首战死时留下的印记。如今它落在沈清鸢手中,象征仲裁之权。
她开口,声音平稳:“今日起,凡滥杀无辜、挑动战祸、以毒控人者,皆为江湖公敌。此令所指,群起攻之。”
谢无涯接话:“违者,不必等我箫声响起。”
话音落下,琴与箫同时轻震,发出共鸣之音。那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连屋檐下的铜铃都轻轻晃了一下。
忽然,琴身剧颤。
一道流光自天而降,如星坠落,直入琴面。琴体微亮,随即沉寂。天机卷显形又隐,最终融入琴身深处,不见踪影。
沈清鸢眉心朱砂痣一闪,金光乍现,照得她整张脸轮廓分明。众人仰头看着,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
九阙令缓缓落下。
她将令牌收回袖中,目光扫过全场。宾客们低头避开视线,刚才叫嚣的人早已退到角落。没有人再敢上前。
谢无涯退回高台边缘,墨玉箫归鞘,双手垂落。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守夜的雕像。
远处传来号角声。
低沉,悠长,带着铁器碰撞的余音。那声音来自北方,穿过风,穿过湖面,清晰可闻。有人抬头望向来路,却只看见晨雾弥漫,什么也看不见。
但沈清鸢知道是谁。
她记得那把号角是铜的,尾端缠着旧布条,是云铮最后一次离开时带走的东西。那时他说:“我要去的地方,不需要名字。”
现在他有了。
号角声第二遍响起时,比第一遍更响,更有力量。仿佛背后已不是一人一骑,而是一支正在集结的队伍。马蹄声隐约可闻,还有铠甲摩擦的声音。
宾客中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那是边关方向。”
“听说最近北境多了支骑兵,专杀贪官污吏,不扰百姓。”
“领头的用重剑,左臂有火形印记……”
沈清鸢听着,没打断。
她站在原地,手指轻轻抚过琴弦的断口。五根弦虽残,仍能发声。她忽然想起三天前的那个黎明,她坐在湖边一根一根弹单音,直到新曲成于指下。
现在,那三式心弦剑已不只是琴技。
她抬起头,看向号角传来的方向。雾气未散,但她似乎看见了什么——一面旗帜在风中展开,上面没有字,只有一只展翅的鸢鸟。
谢无涯忽然开口:“你要放他走?”
她没回头:“他从未属于这里。”
“可他也未必属于那边。”
她没答。
风把她的衣角吹起来,发丝掠过脸颊。她依旧望着远方,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滑了一下。
一个音落下。
短促,清冷,像是回应,又像是告别。
号角声第三次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孤鸣。
有别的声音加入进来——马蹄踏地,刀鞘撞甲,还有无数人齐声低喝的号子。
那支队伍正在靠近,速度不快,但步伐整齐,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
听雨阁广场上,宾客们纷纷后退,围成一圈,把阵图和中央的两人留在原地。
有人脸色发白,有人握紧兵器,更多人只是盯着地面那幅刻痕,仿佛怕它下一秒就会消失。
沈清鸢终于动了。
她抬起手,将残琴横于身前。五根弦在晨光下泛着暗哑的光。她十指轻按,准备再奏一曲。
谢无涯也抬起了手。
他的墨玉箫还未出鞘,但指尖已抵住腰后玉扣。只要她一个音起,他便会随之而动。
两股气息悄然交汇。
就在第一个音即将落下时,北方的号角忽然变了调。
不再是征战之音,也不是挑衅之响。
那旋律缓慢下来,转为一段熟悉的曲调——
《广陵散》的开头三音。
沈清鸢的手停在弦上。
她的指尖微微发紧,却没有颤抖。
她认得这个节奏,这是云铮每次出手前的习惯,也是他唯一会弹的曲子。
但现在,它从号角里传出,像是问候,又像是试探。
马蹄声越来越近。
雾中出现影子,先是几骑,接着是数十,再后来是成片的黑点。
他们没有举旗,也没有喊杀,只是稳稳前行,像一道移动的墙。
最前方那人背着一把重剑,左臂裸露,火焰状胎记清晰可见。
他骑在马上,右手握着号角,吹完那一段后,缓缓放下。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阵图中央的女子身上。
然后,他抬起左手,碰了下耳上的银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