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站在主厅窗前,指尖还搭在琴弦上。月光从缝隙里照进来,落在她的手背,像一层薄霜。她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刚才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你能做到吗?”谢无涯说他能,可她知道,有些事不是一句承诺就能压住的。
门外脚步声渐远,暗卫退下后,屋内重归寂静。云铮靠在墙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糖渍梅子罐被他攥得发烫,边缘已经有些变形。他忽然开口:“她不会等太久。”
沈清鸢没应声。
她知道他说的是云容。
胎记的事一旦泄露,云容必来。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门再次被推开时,是晨光初现的时刻。一名侍女捧着红缎匣子走进来,脚步放得很轻。她将匣子放在案上,低声说:“云家特使送来的,说是婚书,请少主亲启。”
云铮猛地抬头,眼神一紧。
沈清鸢走过去,手指停在匣面三寸处。鎏金纹路蜿蜒如蛇,触手冰凉。她没立刻打开,而是转身取来短琴,轻轻搁在左臂弯。琴弦微颤,她拨出一个低音,《流水》曲调缓缓流出。
音波散开,她闭眼感知。
匣中有杀意,很冷,带着讥讽。不是普通的敌意,是那种早已看透一切、等着你出错的得意。她睁开眼,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请特使回去禀报,我已收到。”她说完,亲手掀开匣盖。
七道银光瞬间射出!
她右手急扫主弦,《安神引》骤转《裂帛》,音波横切空气,将飞针轨迹强行扭偏。几根针钉入梁柱,发出沉闷声响。另两根擦过屏风,划破画布。最后一根直扑案上黄绢——那是昨夜裴珩派人送来的边军密信。
针尖刺穿信纸,一点晶莹液体缓缓渗出。
沈清鸢立即上前,用茶盏接了一滴。水面浮起淡淡金纹。她瞳孔一缩。
九转凝神散。
这药只能解云家秘毒,且遇青瓷斗笠盏才会显象。裴珩不仅知道云容要用毒,还提前把解药浸在密信里?他是防着这一手,还是……早就在等这个时机?
她抬眼看向窗外。
远处山影模糊,天色未明。她忽然觉得冷。
就在这时,窗棂炸裂!
一道人影破风而入,带起一阵尘灰。来人落地不稳,单膝跪地,手中断箫横扫而出,挑开婚书底层暗格。一块云家令牌被挑了出来,落在案上。
沈清鸢认得那支箫。
是谢无涯。
他抬起头,脸色苍白,额角有汗。他没看她,也没看云铮,只是盯着那块令牌,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别碰它。”
沈清鸢没动。
她看着那块令牌。云纹环绕,中央刻着一行小字。字迹歪斜,像是孩童所写。
“沈清鸢愿嫁云哥哥。”
她的呼吸停了。
这是她六岁那年写的。那天母亲抱着她坐在书房,她拿着炭笔在纸上乱画,写下这句话,还画了个笑脸。后来纸不见了,她以为被风吹走了。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在云容手里?
更让她心口发紧的是——“云哥哥”三个字,指的是谁?
云家嫡子五岁失踪,再无音讯。那时她还不懂什么叫生死,只知道那个总给她糖吃的少年不见了。她问母亲,母亲只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不信,写了这句话,说要等他回来。
可云容的儿子,比她大十岁。她从未叫过他哥哥。
这块令牌,不该存在。
除非……有人一直留着那张纸,把它刻成了凭证。
谢无涯撑着断箫站起来,走到案前。他伸手拿起令牌,翻过来,背面有一行极小的字,墨色陈旧:“凰血承命,契约为证。”
他声音低下去:“这不是婚书,是认亲令。”
沈清鸢猛地抬头。
“你说什么?”
谢无涯看着她:“云容不是要你嫁人。她是让你认祖归宗。这块令牌,只有云家正统血脉才能激活。她想确认你是不是那个人。”
“哪个‘人’?”云铮突然问。
谢无涯没回答。
他只是把令牌递过去,指尖微微发抖。
沈清鸢接过,手指碰到那行小字。一股熟悉的痛感从肩头传来。她解开衣领一侧,露出淡痕。那形状隐约如火焰,在晨光下泛着微弱的红。
令牌靠近皮肤的瞬间,云纹竟微微发烫。
谢无涯立刻按住她手腕:“别贴上去!”
沈清鸢收回手。
她看着令牌,又看向谢无涯:“你怎么会来?”
“我昨夜做了个梦。”他说,“梦见一座火殿,中间有石台。台上躺着一个女人,手臂上有胎记。她死了,但孩子还在哭。我听见有人说:‘送去沈家,就说义女之子。’”
沈清鸢心跳加快。
那是她母亲当年做的事。
“然后呢?”她问。
“我看见你站在旁边,才五六岁,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那句话。”谢无涯盯着她,“我醒来就觉得不对,立刻赶来了。”
云铮站在一旁,拳头越握越紧。
“所以云容早就知道了?”他说,“她知道我娘的孩子被送出去了,也知道沈家收养了一个带胎记的女孩?”
“不止。”谢无涯低声说,“她一直在等你长大。这块令牌,是给真正继承人的。她送婚书,不是逼你成亲,是在测试你的血脉是否纯正。如果令牌发热,她就会动手。”
“动什么手?”沈清鸢问。
“清除。”他说,“所有不符合她计划的人,都会消失。包括你,包括云铮,也包括……那个失踪的嫡子。”
屋里安静下来。
沈清鸢低头看着手中的令牌。那行小字还在,像一道无法抹去的烙印。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母亲临死前反复念叨“别让他们找到你”。她不是怕云容找上门,是怕这块令牌出现。
她把令牌放进袖中,对云铮说:“你立刻去查北墙守卫的轮值记录。昨晚有没有陌生人进出?”
云铮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谢无涯突然说,“别用暗线。云容可能已经安插了人进来。你只能自己查。”
云铮停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推门出去。
沈清鸢走到案前,拿起被针刺穿的密信。纸页破损,但内容还能辨认。边军调动、粮草运输、驻防分布……全是机密。裴珩为什么要送这些?他明明可以藏得更深。
她想起昨夜他派来的信使,穿着普通黑衣,连脸都没露。可现在看来,那封信根本不是为了传递情报,是为了挡下那一针。
他是故意的。
他早就知道云容会来,也知道她会用什么手段。他把解药藏在信里,既救了她,又不留下痕迹。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在护她。
可为什么?
谢无涯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色。他忽然说:“你不该收下这块令牌。”
“我不收,它也会来找我。”她说,“她既然敢送,就不怕我知道。”
“但她不知道你知道胎记的事。”谢无涯转过身,“现在你还多了一样东西——她的破绽。这块令牌证明她心里有鬼。她要的不是一个儿媳,是一个替身。她想找的那个孩子,早就死了。”
沈清鸢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父亲死前说过一句话。”他说,“他说,云家的火种,二十年前就灭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脚步声,是纸张落地的声音。
两人同时警觉。
沈清鸢迅速将短琴收回臂弯,谢无涯退到屏风后。门缝底下,一张薄纸被塞了进来。
她走过去捡起。
是一张画像。
画上是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云家嫡子服饰,眉目清秀。左臂裸露,有一道火焰状胎记。
画像下方写着一行字:“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