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通道里穿行,吹得铜灯忽明忽暗。沈清鸢的手还搭在琴匣边缘,指尖刚拨过弦,那声轻响还在耳边回荡。
她往前走了一步,脚底踩到一块松动的砖石。
云铮跟在最后,抬头看了眼通风口的方向,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墨九走在最前,双手垂在身侧,脚步沉稳。三人之间没有交谈,只有脚步落在湿滑地面上的声音。
转过一个弯道,前方光线略亮了些。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廊口,高大魁梧,戴着青铜傩面,手中双链低垂。
墨九猛地停步,右手迅速抬起,横臂拦在沈清鸢身前。
那人影也停下。他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在胸口轻轻叩了三下,一下、两下、三下。
沈清鸢呼吸一滞。
这个动作她认得。是裴珩早年与沈家密使约定的暗号,从不外传。
她稍稍放松手指,但没放下戒备。《心弦谱》受损后,共鸣术变得迟钝,她只能模糊感知到对方情绪如深潭般平静,其中有一股执拗的忠诚,却无法确认真假。
那人缓缓抬手,摘下面具一角,露出左眼上缠着的黑绸。血从绸布边缘渗出,顺着脸颊流下一道暗痕。
确实是墨九。
沈清鸢刚要开口,后颈突然一凉。
一股杀意贴着皮肤掠过。
她来不及思考,右手本能甩向琴匣,一根琴弦自动弹出,像有生命般绕向身后。几乎同时,一枚细小的镖钉在琴弦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毒镖被缠住,悬在半空。
墨九已经动了。他转身极快,双链流星锤破空而出,一条直取上方通风口,另一条横扫地面。第一链精准缠住一只手腕,猛地发力一拽——
云容从高处跌落,重重摔在青砖上。
她披着暗红长裙,护甲在铜灯下泛着冷光。落地瞬间翻滚起身,袖口一抖,又是一枚毒镖射向沈清鸢面门。
墨九横身挡在前面,双链交叉格挡。毒镖擦过他的肩头,划开一道血口。
云容冷笑,反手扣住护甲机关,三枚细针从袖中弹出,直刺墨九右肩。
他闪避不及,第一针扎进肩胛,第二针贯穿肌肉,第三针狠狠钉入锁骨。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往后撞去,背脊撞上石柱,整个人被钉在墙上。
血顺着针尾滴落。
墨九喉咙滚动,发出沙哑的声音:“别……碰她……”话没说完,一口黑血喷出,溅在云容裙摆上。
沈清鸢瞳孔收缩,手指紧紧掐住琴匣边缘。
她不能倒。她知道现在不能有任何动摇。
可胸口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那是亲眼看着一个人为自己赴死的痛,比耳出血更尖锐,比识海震荡更沉重。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瞬。
目光扫过云容的脸。
就在那一刹那,她看到云容的眼神变了。不是杀意,不是得意,而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像是某个深埋多年的画面突然被撕开。
沈清鸢立刻催动共鸣术。
残损的《心弦谱》在怀中发烫,每一次运转都像有刀片在脑子里搅动。她强忍剧痛,将最后一丝琴音送入空气,悄然渗入云容意识缝隙。
画面出现了。
一口枯井,井壁斑驳潮湿。一个小女孩趴在地上哭喊,手指抠进石缝,指甲翻裂。她仰头望着井口,那里只有一线天光。
而在她头顶不远处,井壁上刻着一个字——“沈”。
那个字歪斜却清晰,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沈家的人来过这口井?
为什么没人提过?
为什么……
她眼前一黑,差点跪下。左手扶住墙才稳住身体。耳道又开始发热,血丝从耳廓渗出,顺着脖颈流进衣领。
云容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一步。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手捂住额头,眼神剧烈晃动。
“你看到了?”沈清鸢声音很轻,却带着质问。
云容没回答。她盯着沈清鸢,嘴唇微颤,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猛地转身,跃入旁边一道暗门,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墨九还钉在墙上,头微微垂着,呼吸微弱。血不断从伤口流出,浸透肩头衣料,顺着石柱往下淌。
沈清鸢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跳得很慢,但还在。
她低头看他胸前,那里挂着一个旧锦盒,边角磨损严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小片前朝瓷片,和几根断弦。那些断弦她认得——全是她平日练琴时弹断的,不知何时被他悄悄收走。
她合上盒子,轻轻放回他怀里。
云铮走上前,看了看墨九的伤势,低声说:“针上有毒,再不拔出会往心脉走。”
“不能拔。”沈清鸢摇头,“机关连着护甲,强行取下会激发第二波毒针。”
她站在石柱前,看着墨九苍白的脸。这个人从不说话,却一次次在生死关头出现。他是裴珩的人,可此刻为她挡下致命一击。
她忽然想起裴珩曾说过一句话:“我身边能活到最后的,都不会轻易死。”
这话是不是早就预示了什么?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变。她不能在这里崩溃。母亲还没找到,七情阵只是诱饵,真正的囚室还在更深的地方。
她转身面向通道尽头,手指再次搭上琴匣。
云铮捡起掉落的铜棍,走到她身边:“接下来怎么走?”
“往前。”她说,“一直往前。”
墨九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像是想抬起来。他的嘴唇微张,却没有声音。
沈清鸢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头顶通风口传来轻微摩擦声。
她抬头,看见一片裙角闪过,暗红色,绣着云纹。
云容没有走远。
她还在等机会。
沈清鸢慢慢抽出一根琴弦,缠在右手食指上。弦很细,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