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还在回荡,沈清鸢的手指仍贴在铜铃上。那声音不散,反而顺着地底蔓延,震得脚心发麻。
火光一跳,原本熄灭的火槽重新燃起,青蓝色的火焰沿着石壁一路向前,照出一条向下的阶梯。阶梯尽头,是一扇半开的石门。
裴珩握紧剑柄,看了她一眼。她点头,把铜铃收进袖中。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阶梯,云铮没有跟来。最后一步落地时,脚下传来空响,像是踩在棺木之上。
眼前豁然开阔。
一座圆形墓室静静矗立,中央并列两口冰棺。左棺刻着谢家徽记——三瓣雪莲,右棺是沈家纹样——一线新月。棺身泛着寒光,表面结了一层薄霜。
沈清鸢走近右棺,指尖刚触到棺盖,律管突然发烫。她闭眼,共鸣术悄然运转。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但棺内有东西残留。不是尸体,是执念。两个字反复浮现:**换命**。
她睁开眼:“这棺里没人,可有人死过。”
裴珩走到左棺前,用力掀开盖子。冰面清晰如镜,里面空无一物。他再掀右棺,同样没有痕迹。
只有底部刻着一行字。
“双生咒,一方死则一方生。”
他盯着那行字,声音压低:“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脚步声。缓慢,沉稳,踏在石地上没有回音。
沈清鸢转身。
谢无涯站在门口,墨玉箫横握胸前,脸色比平日更白。他的眼睛直视着她,又缓缓移向裴珩。
他一步步走近,箫尖抬起,抵住裴珩心口。
力道不重,却透出杀意。
“天机卷要活祭。”他说,“命契已定,沈谢共生,裴氏当死。”
空气瞬间凝住。
沈清鸢上前一步,挡在裴珩身前。琴匣横在胸前,手按在律管上。
“你从哪里来?”她问。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谢无涯看着她,“母亲死前说过,若沈家女踏入此地,便是双生之局开启之时。一人活,一人死,血脉相连,不可违逆。”
她摇头:“我不信这种事。”
“你不信?”他冷笑,“那你告诉我,为何每次我奏《招魂》,心口都像被刀割?为何我梦见自己躺在棺中,而你站在我旁边哭?那些梦……是从哪来的?”
她没答。
她知道共鸣术能引动他人执念,但从未听过一个人能被另一个人的生死牵连至此。
她再看向两具空棺。地面开始震动,裂缝从四角蔓延,寒气自缝隙涌出。几滴暗红液体从棺沿渗下,顺着边缘滴落,在地上汇成两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她的手指颤了一下。
共鸣术捕捉到了。
血中有记忆碎片。
一个画面闪过:产房之内,两名妇人同时分娩。一名女子抱着女婴痛哭,另一名男子将男婴抱走,放入焚香祭坛。有人低声说:“以命续命,双生同契。”
她猛地抬头:“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命,是两族血脉从出生就被绑在一起。一个人快死了,另一个就会活下来。”
谢无涯看着她:“所以你以为你能逃?你以为你母亲当年写下那些信,是为了帮你破局?她是在完成仪式。她在等你进来,等你触发这个局。”
“那你呢?”她盯着他,“你每杀一人就奏《招魂》,不只是为他们送行,也是为你自己。你在怕,怕哪天轮到你死,而我必须活着,对不对?”
他瞳孔一缩。
箫尖微微偏移。
她往前半步:“你说我母亲留下线索是为了让我走进这里,可你也忘了,是你带我来的。是你交出玉佩,是你指引镜湖。如果你真想我死,早在谢家旧宅就可以动手。”
他的呼吸变了。
她继续说:“你不怕死。你怕的是,我活着,却恨你。”
他整个人僵住。
良久,他低下头,声音沙哑:“我不怕死。我怕的是,你活着,却恨我。”
箫尖缓缓落下。
他退后一步,站在左棺旁,不再看任何人。
沈清鸢蹲下身,伸手触碰地上那两滩血迹。指尖刚碰到,共鸣术立刻回应——血中藏着更深的规则。
她忽然明白。
双生咒不是选择谁死谁活,而是强制轮回。只要沈家有人濒死,谢家血脉就会自动续其性命;反之亦然。但续命之人必亡,无法逃脱。
这就是为什么谢婉音会被献祭。因为她曾救过年幼的沈清鸢一次,触发了契约反噬。
这也是为什么谢无涯总在杀人后奏曲。他在安抚那个被他代替而死的人的灵魂。
她站起身,看向裴珩:“这不是皇陵,是祭场。真正的皇帝棺椁不在这里,这里只埋着我们的命。”
裴珩看着她:“你是说,先帝把这里改造成启动双生咒的地方?”
“不是他。”她说,“是那些制定天机卷的人。他们用皇权做掩护,用血脉做祭品。沈家和谢家,从百年前就被选中了。”
谢无涯忽然开口:“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两人望向他。
他抬手,轻轻抚过左棺上的雪莲花纹。
“我娘临终前说,她宁愿早死,也不愿靠别人命活着。可她还是活到了我十岁。因为那一年,你高烧不退,差点夭折。你活下来了,她死了。”
沈清鸢呼吸一滞。
那是她七岁的事。一场大病,昏迷三日,醒来后听父亲说,有个孩子替她去了。
原来不是孩子。
是谢婉音。
谢无涯看着她:“你不知道,因为你当时太小。可我知道。我亲眼看见她躺在这里,胸口插着一把短刀,手里攥着一页残卷。她说:‘别让我的儿子走上这条路。’”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可我还是走上了。”
墓室陷入沉默。
只有地底嗡鸣不断,像是某种禁制正在苏醒。
沈清鸢伸手摸向琴匣,取出律管。她将指尖按在右棺边缘,再次催动共鸣术。
这一次,她不再探查执念,而是试图逆向追溯契约源头。
音波扩散,顺着地脉延伸。
忽然,律管剧烈震动。
她看到第三个画面——
一间密室,两名老者相对而坐。一人穿沈家服饰,一人着谢家长袍。他们割破手掌,将血滴入铜盆,口中念诵咒文。
“双生同契,命换命续。一亡一生,永世相缚。”
然后,他们共同将一块玉符埋入地下,位置正是此处。
她猛然收回手。
“这不是天定的。”她喘息,“是人为的。有人亲手缔结了这个契约,用我们两家的血。”
谢无涯抬头:“你想毁它?”
“我想断掉它。”她说,“我不接受谁为我而死,也不接受谁靠我活着。命,只能由自己握着。”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
终于,他抬起手,将墨玉箫横放于左棺之上。
“你要破契,需要三样东西。”他说,“第一,启动咒文的原印;第二,缔结契约者的骨灰;第三,一个愿意代死之人的心头血。”
她问:“原因在哪?”
“在你母亲留下的黄绢夹层里。”
“骨灰呢?”
“谢婉音的骨灰,藏在谢家祠堂地底。但我不会带你去。”
“为什么?”
“因为一旦破契失败,反噬会立刻杀死施术者。”他看着她,“我不想你死。”
她摇头:“不是我。是我来。”
他皱眉。
她看着他:“你说需要心头血,那就用我的。我是沈家血脉的延续,也是这个契约的终点。如果要流血,由我来流。”
裴珩突然上前:“不行。”
她回头看他。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他说,“既然契约涉及皇权,那就该由我来承担。我是皇子,是先帝之子,若这局要破,我也该在其中。”
谢无涯冷笑:“你算什么?你根本不在命契之内。你的命,对我们毫无意义。”
“可他是活着的变数。”她看着两人,“你们都说命已注定,可他从来不是这个局的一部分。他能出现在这里,能听见铃声而不受控,说明他不受契约影响。如果要破局,正需要一个外人来斩断循环。”
三人静默。
地底震动加剧,裂缝扩大,寒气弥漫至膝盖高度。两具空棺开始轻微晃动,仿佛感应到什么即将到来。
沈清鸢将律管贴在唇边,准备奏曲。
“我要试一次。”她说,“用琴音冲击契约核心。若成功,禁制会松动;若失败……”
“我会挡住反噬。”谢无涯忽然说。
她看向他。
“我不是为了你。”他避开她的目光,“我是为了母亲。她死前说的话,我不想让它变成笑话。”
裴珩也上前一步:“我在外面守着。若有异动,我会切断所有退路。”
她点头。
深吸一口气,她拨动第一根弦。
音起。
不是完整的曲调,而是纯粹的频率,直击地底深处。
整座墓室开始摇晃。
棺盖滑落,地面裂开一道深缝,从中升起一团灰白色雾气。雾气凝聚成人形,面容模糊,却带着熟悉的气息。
她认出来了。
那是她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雾气张口,无声说话,但共鸣术读出了内容:
“鸢儿,若你听到这些,说明你已接近真相。记住,契约可破,但代价必付。你若执意前行,需知——**代死者,必须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