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冲入烟雾,短刀横扫,砍倒两人。三人从侧翼扑来,他抬臂格挡,肩头被划开一道口子,血立刻渗进衣料。他背靠断墙,呼吸变重,手中刀未停,接连劈出三记快斩,逼退敌人。
城楼上,沈清鸢指尖压弦,第七弦震颤,《破阵》起音。音波穿风而下,两名正要围攻裴珩的黑衣人动作一滞,膝盖发软跪地。她右手一扬,琴囊中一根铁律管飞出,击中一支射向裴珩后心的毒镖,铛的一声,镖落尘土。
谢无涯靠在望柱边,左臂伤口泛紫。他咬牙抽出半截墨玉箫,用力拄地站起。远处火光晃动,药车前红影一闪,萧雪衣立于高坡,红袍猎猎,七根银针在发间反光。
她抬手,掌中毒针激射而出,直取裴珩咽喉。
箭到中途,谢无涯跃出,左臂迎上。毒针扎进皮肉,他闷哼一声,右手将墨玉箫掷出,砸偏第二枚毒针。箫身落地碎成两段。
“谢无涯!”沈清鸢翻身跃下城楼,琴匣随身滑落,她伸手接住,琴未离手。
裴珩已退回城楼边缘,短刀插地支撑身体。他抬头看向萧雪衣,眼中无惧,只有冷意。
萧雪衣站在火光里,嘴角扬起:“你们守得住一时,守不住命。”
沈清鸢踏上城垛,琴置于膝,五指一勾,琴弦离匣如鞭,凌空抽响。弦尖直取萧雪衣脖颈,缠上瞬间猛然收紧,将她拽至城墙边缘。砖石崩裂,她脚下一滑,半个身子悬空。
“你母若知你成这般,必悔。”沈清鸢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萧雪衣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你炼毒三年,用的是她留下的方 子吧?”沈清鸢继续说,“你说她死了,可你每日梳头,都按她教的方式插那七根银针。”
萧雪衣手指微颤。
“你以为你在替她报仇?”沈清鸢往前一步,俯视她,“不,你只是在重复她的悲剧。”
萧雪衣忽然瞪眼,瞳孔剧烈收缩。她张嘴,似乎想吼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接着,她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肩膀抖动,眼里竟有泪光闪过。
“她早死了!”她猛地咬舌,喉间喷血,一枚细针从口中刺入气管。她双眼翻白,身体抽搐,双手抓着琴弦,指甲崩裂,最终力竭松手,整个人向后坠去。
风卷起她的红袍,像一团熄灭的火。
沈清鸢收回琴弦,指尖沾了血。她低头看那根染红的弦,轻轻拨了一下,音不成调。
裴珩拄刀站直,望向萧雪衣坠落的方向。火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道未干的血痕。
谢无涯靠坐在柱旁,左手握着半截墨玉箫,右手按着左臂伤口。血顺着指缝往下流,滴在青砖上,积成一小片暗红。
“别看后面。”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她要你分神。”
沈清鸢没动。她听见了,但没有回头。她知道谢无涯说的是谁。
可她还是转过了身。
身后是残破的城墙,断裂的旗杆斜插在地,一面撕裂的战旗垂落。夜风吹过,旗布轻晃。就在那一瞬,她看见旗影之后,一道轮廓静立不动。
那人手持短弩,箭尖对准她的胸口。
云容穿着暗红长裙,裙摆拖地,脸上无怒无喜。她右手指节扣在弩机上,目光沉静,像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沈清鸢慢慢坐下,琴放回膝上。她没有再看云容,而是低头整理琴弦。染血的弦被她轻轻拆下,换上备用的一根。心弦绷紧时发出轻微的铮响。
云容没动。
裴珩拔出短刀,一步步走向沈清鸢身侧。他站定,背对着她,面朝云容。
谢无涯撑着箫站起,摇晃了一下,仍站住了。他把断箫插回腰带,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吞下。药丸苦涩,他皱了眉,却没有说话。
城楼下,萧家残部已退入地道,黑烟渐渐散去。守军从掩体后探头,无人敢上前清理尸体。火把在风中跳动,照得人脸明暗不定。
云容终于开口:“你母亲死前,也这样坐着弹琴。”
沈清鸢的手指停在弦上。
“她说,音律能通人心。”云容的声音很平,“可她没通到我这一关。”
沈清鸢抬头:“你恨她?”
“我不恨她。”云容摇头,“我恨我自己信了她。”
她手指微动,弩机咔的一声,箭锋更稳。
“你知道她为什么送你那支玉簪?”云容问。
沈清鸢没答。
“因为那是我送给她的。”云容说,“她戴了十年,临死前还攥在手里。”
风忽然大了些。战旗哗地展开,遮住云容半边身影。
沈清鸢低头,从袖中取出玉簪。她看了很久,然后轻轻插回发间。动作很慢,像是完成某种仪式。
云容看着她,眼神变了。不是杀意,也不是恨,而是一种极深的疲惫。
“你不必杀我。”沈清鸢说,“我知道你要什么。”
云容冷笑:“你要给我讲道理?”
“我不是讲道理。”沈清鸢抬眼,“我是告诉你,那三页兵法,我看过。”
云容手指一紧。
“上面没有解药。”沈清鸢说,“也没有你想要的答案。”
云容沉默。
“你练毒二十年,为的就是这一天。”沈清鸢声音平稳,“可你母妃的病,早在她跳井那天就无药可救了。”
云容的脸色变了。
“你真正想杀的,不是我。”沈清鸢说,“是你心里那个,一直没能救她的自己。”
云容的手开始抖。
弩箭微微偏移。
就在这时,裴珩突然动了。他侧身一步,将沈清鸢完全挡在身后。同时,谢无涯扑向左侧,撞翻一盏火把。火焰滚落,点燃了半截断旗。
火光猛涨,照亮整段城墙。
云容后退半步,身影隐入黑暗。
沈清鸢从琴匣底层摸出一张薄纸。她展开,正是《山河策》缺页的抄本。纸上字迹清晰,她指着其中一行:“你看这里——‘以毒攻毒,需引执念入局’。”
云容盯着那行字,呼吸变重。
“这不是兵法。”沈清鸢说,“这是医案。”
云容猛地抬头。
“苏眠告诉我的。”沈清鸢说,“你母妃的病,是心疾。毒只能延缓,不能治。而唯一能救她的,是你肯见她一面。”
云容的手剧烈颤抖。
“你躲了二十年。”沈清鸢轻声说,“她等了二十年。”
云容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她手中的弩缓缓放下。
沈清鸢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
云容忽然抬手,将弩狠狠摔在地上。金属撞击青砖,发出刺耳的响。
“我不需要你可怜。”她说。
“我不是可怜你。”沈清鸢停下,“我是告诉你真相。”
云容抬头看她,眼里有光闪动,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
远处传来号角声,低沉悠长。
守军纷纷抬头。敌阵方向,火光渐熄,人影退散。
城楼陷入短暂的寂静。
谢无涯靠在柱边,闭上眼。裴珩收刀入鞘,转身看向沈清鸢。
沈清鸢站在原地,手按琴弦。
云容蹲下身,捡起那张薄纸。她盯着看了很久,忽然撕成两半,扔进火堆。纸片卷曲、焦黑,化作灰烬飘起。
她站起来,转身走向城墙缺口。
“我不会走。”她说,“但我也不再动手。”
沈清鸢没拦她。
云容走到边缘,望着下方漆黑的地道入口。她站了很久,一动不动。
裴珩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沈清鸢看着云容的背影:“等天亮。”
谢无涯睁开眼,看向沈清鸢:“你还记得镜湖那年吗?”
沈清鸢点头。
“她说过一句话。”谢无涯声音很轻,“‘有些恨,不是用来报的,是用来放下的。’”
沈清鸢低头,指尖轻触琴弦。
弦未响。
云容忽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她的眼神不再冰冷。
风穿过残墙,吹起她的裙角。
沈清鸢抬起手,轻轻拨动第一弦。
琴音响起,很轻,像雨前的第一滴水。
裴珩把手放在刀柄上。
谢无涯闭上眼。
云容站在城墙边,没有动。
琴音持续。
远处,第一缕晨光爬上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