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手指还停在焦黑的画角上,指尖传来布料残破的粗粝感。风从城门缺口灌进来,吹得她袖口微微晃动。她没有起身,膝盖压着地面,像被什么钉住了。
裴珩站在台阶上方,弓仍未完全松开。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远处那片黑暗里。云容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但火把的光还在移动,说明她的人还没走远。
谢无涯从断墙后走出来,脚步很轻。他走到城墙边缘,看了一眼地上的护甲碎片,又看向沈清鸢手中的东西。
“你还想追?”他问。
沈清鸢没回答。她闭上眼,手指重新贴回残画边缘。琴匣在她身后轻轻一震,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她开始调动内息,沿着《心弦谱》的路径缓缓推进。这一次不是奏琴,而是用意念引动共鸣术,去捕捉那些残留的情绪痕迹。
画面断续浮现。
一个女孩蹲在井边,浑身是泥,嘴里喊着“娘”。没人应她。她抓起石子往井外扔,扔到手出血也不停。
接着是一间屋子,门缝透出灯光。女人坐在桌前写信,旁边站着另一个女人,穿灰衣,眉心有痣。她们说话声音很低,听不清内容。突然,穿粉裙的女人说:“你不能留下。”灰衣女人站着不动,眼泪掉下来也没擦。
再后来,是雪夜。一个小女孩躲在窗下,里面传来琴声。她冻得发抖,却一直没走。直到屋里的人弹完曲子,说了句:“这孩子……像我母亲小时候。”
那句话像一根针,扎进现在的沈清鸢心里。
她睁开眼,呼吸有些乱。
“她不是为了权。”她说,“她是为了这句话。”
裴珩皱眉,“哪一句?”
“像我母亲。”沈清鸢抬头看他,“她从小被人踩,唯一一次被人认真看一眼,是我母亲说她像自己娘。就因为这一句,她记了二十年。”
谢无涯站在原地没动,但手已松开了箫柄。
沈清鸢慢慢站起来,把残画举高,朝着云容离开的方向大声说:“你当年救我母亲,是因为她给了你一块糖,说‘你也值得被人疼’,对吗?”
远处的火光忽然顿了一下。
所有人都看见,那个背影停住了。
风卷起她的长发,肩上的伤又裂开,血顺着胳膊流下来。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沈清鸢往前走了几步,站到空地上。
“你恨她不带你走,可你忘了——她烧画那天,哭了三天三夜。”她的声音很稳,“她不是不要你,她是怕你再被人害一次。”
云容的身体晃了晃。
“你以为她不在乎你,其实她在乎。她在密阁藏了你的生辰帖,在每年你生日那天点一盏灯。她临死前最后一道药方,是给你解毒用的,虽然那时你早已不在她身边。”
云容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有血,也有泪。眼神不再锋利,反而像碎了一样。
她看着沈清鸢,又扫过裴珩和谢无涯。
忽然笑了。
笑声很短,也很轻。
“我争了二十年,不过想听一个人说——‘你像我母’。”
她说完,抬起左手,一把扯下腕上最后那片鎏金护甲。
金属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护甲裂开,里面掉出一幅小绣像。
沈清鸢走过去,弯腰捡起。
绣的是个小女孩,穿着月白裙子,眉心一点红。正是她幼时的模样。针脚细密,边角还绣了一行小字:吾妹容儿,勿忘归途。
她愣住。
这不是威胁,也不是阴谋。
这是寄托。
她抬起头,看向云容,“母亲一直等着你回来。”
云容站着没动。
她望着沈清鸢,嘴唇动了动,“你母妃若在,必笑我蠢……你母若活,必赞你痴……而你……是你母亲的魂。”
说完,她转身,一步一步走进黑暗。
没有带兵,没有下令,只是一个人走了。
裴珩终于松开弓弦,箭收回囊中。
谢无涯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片破碎的护甲,许久没说话。
沈清鸢握着两件东西——焦黑的画角,和那幅绣像。她的手有点抖,但没有放下。
城楼上有人喊:“敌军退了!”
百姓还在避难所里,没人出来庆祝。火把一支支熄灭,只剩下零星几点光。
裴珩走到她身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她没回答。
她低头看着绣像,发现背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几乎看不见。
凑近才看清:鸢儿满月,容姐所赠。
她猛地抬头,望向云容消失的方向。
原来早在她出生时,这个人就已经认她了。
谢无涯走过来,看了一眼绣像,神色变了。
“她不是敌人。”他说。
“她从来都不是。”沈清鸢声音很轻。
裴珩看着她手中的东西,又看向城外彻底沉下的夜色。
“但她走了。”
“她会回来。”沈清鸢把绣像小心收进琴匣夹层,“只要这个还在。”
她转身往城墙走,脚步比刚才稳。
裴珩跟上。
谢无涯落在后面,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护甲碎片。
风吹过,扬起一点灰。
沈清鸢刚踏上第一级台阶,琴匣忽然又震了一下。
这次不是共鸣术引发的。
她停下,打开匣盖。
一根琴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