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收剑退后,营地陷入死寂。云铮站在原地,手还按在剑柄上,目光落在那具刚断气的尸体旁。玉佩正面刻着“焚”字,背面是数字七十二。
沈清鸢合上琴匣,指尖有些发麻。她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刚才触碰残布的地方。那块被血浸透的黑布还在云铮手中,边缘裂开,露出内里绣线。
“这是萧家的旗。”云铮低声说。
谢无涯从暗处走来,脚步很轻。他看了一眼那块布,又看向沈清鸢,“你感觉到了什么?”
沈清鸢抬起眼,“不是效忠,也不是恐惧。是恨。”
她把手指放在琴弦上,轻轻一拨。音波散开,像水纹一样扫过地面。共鸣术启动时,她的呼吸会变慢,心跳也会跟着节奏走。这一次,她感知到的是残布上残留的情绪——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愤怒,像是被迫签下盟约的人,在最后一刻咬破了嘴唇。
“他们不是同谋。”她说,“他们是被利用的。”
谢无涯蹲下身,接过那块布仔细查看。指腹擦过断裂的龙形云纹,忽然停住。“这里,有折痕。”
云铮立刻取来火把,靠近照看。布面在光下显出几道极细的划线,原本被血污遮掩,现在才看得清楚。那些线条交错成图,走势熟悉。
“是水道。”沈清鸢认了出来,“边关那段暗流区。”
“有人把地图藏在旗帜里。”谢无涯站起身,“萧家想传消息,但没机会送出。”
“现在能送了。”云铮将布收好,“只要找到船队经过的时间。”
沈清鸢点头,“我去联系苏眠。”
半个时辰后,苏眠出现在营外。他依旧驼背,喉间装置发出沙哑的声音。绿鹦鹉停在他肩头,突然叫了一声:“沈姐姐快跑。”
没人理会它。苏眠接过残布,用随身药瓶倒出液体涂抹其上。布面渐渐泛白,隐藏的线条完全显现——三条交汇的水流,标注着潮汐时间与浅滩位置。
“敌船会在子时三刻经过第三岔口。”苏眠指着图中一点,“那里水深不足四尺,大型货船极易搁浅。”
谢无涯立刻下令调派水师。他带人先行出发,乘快舟顺流而下。沈清鸢随第二批队伍登船,琴匣抱在怀中。云铮留在岸上,负责接应与警戒。
江面雾气弥漫。船行缓慢,为避免惊动敌方,所有灯火都已熄灭。沈清鸢坐在船头,手搭在琴上。她闭着眼,耳朵捕捉着远处水流声的变化。
子时将至。
第一艘敌船出现在江湾拐角处,体型庞大,吃水很深。后面还跟着两艘护航小艇。船上守卫持刀巡逻,警惕性极高。
谢无涯埋伏在下游浅滩附近,只等信号。
沈清鸢睁开眼,十指抚上琴弦。她开始奏《洄澜曲》,音律低缓,如夜风掠过水面。共鸣术随之扩散,顺着江流蔓延而去。
舵手正盯着前方,忽然眼皮一沉。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袋发胀。这几天连轴转,确实累了。他看了眼罗盘,确认方向无误。
可就在那一瞬,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乐声。他皱眉,再听,却什么也没有。
他抬手调整帆角,动作微偏。这一偏,让整艘船偏离了主航道,缓缓驶向左侧暗礁区。
“舵手!”副手喊了一声,“你往哪走?”
舵手回神,才发现船已偏移。他急忙扳正方向,但为时已晚。船底传来剧烈摩擦声,整艘巨船猛地一顿,卡在浅滩上动弹不得。
“撞上了!”有人惊呼。
混乱瞬间爆发。甲板上的守卫冲向船舷查看情况,后方两艘护航船也紧急减速。
就在这时,谢无涯率水师杀出。箭雨覆盖江面,封锁敌船退路。短兵相接迅速展开,刀光在夜色中闪现。
沈清鸢停止奏琴,站起身望向战场。火把点燃,照亮江面厮杀。她看到谢无涯跃上敌船,墨玉箫横握手中,一击便放倒两名守卫。
战斗持续不到半炷香时间。敌方主力被压制,船只彻底失控。箱笼被一一打开,里面装的不是粮食,而是兵器与火油。
沈清鸢登船查探。她在主舱角落发现一个铁箱,锁已破损。掀开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兵符。
她伸手取出。
兵符正面刻着一个“萧”字,字体古朴。
她反过来。
背面赫然浮现一道断箫形状的暗纹——那是谢家独有的标记。
她愣住。
脚步声靠近。谢无涯走了过来,湿透的衣摆滴着水。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兵符,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给我。”他说。
沈清鸢没动。
“我说,给我。”他又说了一遍,声音不高。
她终于递出。
谢无涯接过兵符,五指收紧。片刻后,一声脆响,兵符在他掌中化为碎片。
“萧家……早成弃子。”
他转身就走,脚步未停。身影跃下战船,消失在江岸夜色中。
沈清鸢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兵符碎屑。她低头看着掌心,粉末沾在皮肤上,像是洗不掉的灰。
云铮在岸边燃起烽烟信号。一名斥候快步奔来,跪地禀报:“将军,北面十里发现异常火光,数量不明,正在靠近。”
云铮皱眉,“通知各营戒备,点起火堆示警。”
他回头看向江面,沈清鸢仍立在船头。月光照在她脸上,看不出表情。
他走过去,“你还好吗?”
沈清鸢摇头,“那个兵符……为什么会有谢家的纹?”
“我不知道。”云铮说,“但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
“谢无涯刚才捏碎兵符的时候,手抖了一下。”
沈清鸢抬头看他。
云铮继续说:“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他只是不想现在说。”
远处传来第二道烽烟信号。比刚才更急。
云铮立即下令:“全军集结,准备迎敌!”
沈清鸢走回船舱,打开琴匣。她取出一根新弦,准备更换刚才因用力过猛而崩断的那根。手指缠绕丝线,穿过琴弦,慢慢拉紧。
外面传来士兵奔跑的脚步声。
忽然,琴弦“啪”地一声断裂,抽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红痕。
她没停下,重新穿线。
第三次尝试时,琴弦终于安好。她拨了一下,音准正常。
她抱着琴走出船舱。
江风迎面吹来,带着水汽和血腥味。对岸火光隐约闪动,越来越近。
一艘小船从上游漂下,无人操控,随波逐流。船头插着一面残破的旗帜,已被火烧去一半,只剩下一角龙形云纹在风中晃动。
沈清鸢盯着那面旗。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密阁看到的一卷旧册。上面写着:“永和七年,萧谢二族缔结血盟,共守边关。盟书以双纹为证,一为断箫,一为裂龙。”
那时她不明白这两个图案的意思。
现在她懂了。
这不只是盟约的印记。
这是背叛的开始。
她抬头看向谢无涯消失的方向。
岸边空无一人。
只有江水不停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