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鸢的指尖压着最后一根琴弦,那音还没落尽,却已在殿中掀起波澜。她没睁眼,只凭耳中回响感知三人之间的气机流动——裴珩的气息沉稳下来,刀柄不再震动;谢无涯靠在石柱上的身体微微前倾,箫口对准高台方向。
云容站在星图中央,红裙被地下涌出的风鼓起。她看着沈清鸢,嘴角动了动,声音忽然低了几分:“你以为毁了卷轴就完了?那东西从头到尾都不是宝物。”
沈清鸢拨动琴弦,一个单音荡开。
“它是牢笼。”云容抬手,掌心焦痕裂开,渗出血丝,“前朝女帝用音律控人神智,设下九宫阵眼,只要奏对曲子,天下高手皆可为她所用。你们争来抢去的天机卷,不过是开启这把锁的钥匙。”
裴珩抬头,盯着她。
“我不是要杀你们。”云容冷笑,“我是等你们自己走进阵里。墨九的血、你们的内力、还有这座皇陵的地脉——全都到位了。”
谢无涯忽然咳了一声,血溅在箫身上。他抬起手,将墨玉箫横于唇边,却没有吹响。
沈清鸢闭了闭眼。母亲临终前夜,床沿上那一道划痕,和现在脚下星图的纹路一模一样。她记得那个音,是母亲用指甲一点一点抠出来的调子。
她开始弹。
不是《破阵乐》,也不是《流水》,而是那段从未记录过的旋律。音符很慢,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贴着骨头爬上来。
云容的脸色变了。
裴珩立刻反应过来。他抽出腰间虎符,用力拍进地面裂缝。金属与石板相撞,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一股热流顺着地脉冲向高台。那是军中将士魂魄凝聚的力量,刚猛直接,不容抗拒。
谢无阎咬破舌尖,将血抹在箫孔边缘。他调转箫身,让墨玉箫与琴音共振。两股力量交汇,直逼云容所在。
三人之力终于贯通。
轰的一声,星图最外圈的线条炸裂,碎石飞溅。地底传来剧烈震动,整座大殿摇晃起来。
云容后退一步,手掌按住胸口护心镜。她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琴音压得发不出声。
就在这时,大殿入口传来沉重脚步声。
云铮冲了进来,肩扛重剑,脸上全是血污。他身后跟着一群身穿粗布衣裳的人,是沈家商队的老伙计。他们手里拿着铁叉、扁担,没有兵器,却都站得笔直。
云铮奔到沈清鸢身边,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纸页已经泛黄,边角烧焦,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
“这是……二哥留下的。”他声音嘶哑,“他在死前写的。他说,是你娘救了他一次,所以他不能看着你爹背这个黑锅。”
沈清鸢接过信,手指微微发抖。
她展开文书,共鸣术自动启动。那些字迹化作音浪,在殿中扩散开来——
“我亲眼看见云容给父亲喝下傀儡散,让他写下通敌密信。她说沈家富可敌国,若不除之,云家难掌五世家权柄。她让我作伪证,我不肯,她便将我关入地牢三年……如今毒发,命不久矣。若有来世,愿还沈伯父清白。”
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裴珩猛地抬头看向云容。
谢无涯靠在石柱上,低声笑了下,又咳出血来。
云容站在原地,没有否认。她只是慢慢抬起手,抚过胸前的护心镜。镜面映出她的脸,苍白而平静。
“你们以为我在争权?”她轻声说,“我只是想活着。当年被人推下枯井的时候,我就发过誓,不会再任人宰割。”
她抬起头,眼神忽然变得空茫,“可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每到月圆之夜,耳边就会响起钟声。梦里总有女人穿龙袍站在我面前,对我说:‘该回来了。’”
沈清鸢的手指停在琴弦上。
“我不是云家主母。”云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是她。前朝最后一位女帝,借这具身子活到了今天。这一战,是她定下的轮回终点。”
大殿再次震动。
石梁断裂,砸在地上。灰尘弥漫,遮住了高台的轮廓。
沈清鸢深吸一口气,猛然扯断最后一根琴弦。她用断口割破手指,将血涂在弦上,然后狠狠拨出一音。
这不是引导情绪的曲子,也不是唤醒记忆的调子。这是斩断执念的一击。
琴音如刀,直刺阵眼核心。
裴珩抱起墨九的遗体,翻身扑向角落。谢无涯拼尽全力吹出半声箫音,缠着琴波一同撞向高台。
轰!
整个皇陵剧烈摇晃,星图彻底崩解。云容胸口的护心镜炸成碎片,背面露出一行小字——《静夜思》。
是沈清鸢七岁时,在听雨阁抄给母亲的诗。
她认得这笔迹。
云容低头看着那行字,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落在焦黑的地面上。
“原来……你也写过这首诗。”她喃喃道。
话音未落,头顶巨石坠落。她没有躲,也没有抬手阻挡。
整个人被掩埋在废墟之下。
沈清鸢坐在残破的琴台边,十指都在流血。最后一根琴弦缠在手腕上,已经被染成暗红色。她望着高台的方向,那里只剩一堆碎石。
裴珩单膝跪在塌陷边缘,刀插进地面维持平衡。他背着墨九,目光望向远方。青州城方向升起浓烟,火光隐隐闪烁。
谢无涯靠在断柱旁,墨玉箫断成两截,握在掌心。他闭着眼,呼吸微弱,但胸口还在起伏。
云铮带着商队的人站在殿中,没人说话。他们看着地上散落的信纸,又看了看被埋的高台,有人慢慢放下手中的扁担,跪了下去。
不是臣服,是见证。
风穿过倒塌的穹顶,卷起灰烬。
沈清鸢抬起手,轻轻碰了碰琴面。琴已不成形,七弦尽断,木料开裂。她指尖触到一处刻痕,是早年留下的,很小,几乎看不清。
她认出来了。
那是她小时候,偷偷刻下的名字——清鸢。
裴珩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没动,也没抬头。
远处传来钟声,一下,又一下。是青州城的警钟,还是地底残阵的余响?
不知道。
一块碎石从梁上松动,往下掉落。
它砸在翻开的信纸上,正好盖住“通敌”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