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沈清鸢走在出城的小路上。她手里攥着那块红肚兜,指尖一遍遍摩挲上面的并蒂莲绣线。布料很旧,边缘已经起了毛,但针脚还看得清楚。她昨晚用玉律管扫过织面,听到一丝极轻的颤音,像是有人在布里藏了共鸣点。
这声音她熟悉。
是母亲惯用的熏香混着琴弦震动留下的痕迹。
她加快脚步,往杏林坡方向去。风从山口吹下来,带着湿气。远处树影模糊,老槐树孤零零立在坡边,枝干歪斜。她记得苏眠说要在那里见面,可现在没人。
她站在树下等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拨了拨袖中短刃的柄。
忽然,身后传来踩断枯枝的声音。
她转身,琴已横在臂前。
云铮站在三步外,左臂裸露,衣袖撕开一半。他的胎记在晨光里泛着青白的光,形状不像火焰,倒像一条盘起的龙。鳞片纹路清晰,龙首朝上,眼窝处有一点凸起。
“你感觉到了?”他开口,声音哑,“月亮还没落的时候,这里就开始烫。”
沈清鸢没动。
“我娘留下的东西,是不是和你有关?”
云铮点头。“那个肚兜……是我出生时裹着的。她说,等双龙相映那天,才能拿出来。”
话音未落,另一道脚步声从林间传来。
裴珩从树后走出,脸色沉。他看了眼云铮的手臂,又看向沈清鸢:“我背上也热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他说完,解开外袍。
后背露出一道鱼符状的纹身,原本只是墨色印记,此刻在残月余光下竟浮现出完整的龙形。龙头向下,与云铮胎记的龙首相望,中间空缺的位置仿佛嵌着一颗无形珠子。
两股气息在空中碰在一起,嗡的一声轻响。
沈清鸢立刻取出古琴,放在石台上。她抽出两根银弦,一端缠住云铮手腕,另一端绕在裴珩手臂上。银线细而韧,贴着皮肤能感受到脉搏跳动。
“我要试一段音律。”她说,“可能会痛。”
两人没反对。
她闭眼调息,手指落在琴弦上,弹出第一个音。
《引魂调》。
这是《心弦谱》里最隐秘的一段,她从未完整奏过。音波一圈圈散开,渗入银线,顺着血脉传进两人身体。云铮咬牙,额角冒汗。裴珩站得笔直,手指掐进掌心。
月光突然变得明亮。
胎记与纹身同时发亮,两条龙影在空中虚浮而起,围绕一个看不见的中心缓缓旋转。沈清鸢继续弹琴,指力加重,音律更深。
眼前景象开始扭曲。
一座宫殿出现在雾中。偏殿内烛火摇曳,一名女子跪坐在屏风后,怀里抱着婴儿。她穿着妃嫔服饰,脸色苍白,眼神却坚定。
“送去云家。”她低声说,“就说是我与他所生……若有一日双龙相映,便是破封之时。”
镜头一转,帷帐后的角落里,一个小男孩缩在阴影里。他瞪大眼睛看着外面,手里抓着半块玉佩。那是裴珩一直戴在身上的龙纹玉佩。
女人喝下一杯茶,手开始发抖。她抬头望向窗外,嘴唇微动:“还有一个孩子……活着……”
画面再变。
一间密室里,年轻的云家主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走向井口。他低头看了一眼,婴儿脚踝上有枚小小的烙印——龙形图案,和云铮胎记一模一样。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张羊皮卷轴上。
卷首写着四个字:天机启钥。
下面绘着两道血脉路线,分别标着“母血”与“双子”。注解写道:“唯有同源异脉,双龙共震,方可唤醒封印之力。”
琴音戛然而止。
沈清鸢猛地睁眼,鼻尖流下一缕血。她抬手擦掉,发现指尖沾着温热的红。
云铮踉跄后退,靠在树干上喘气。他左臂的光芒慢慢褪去,胎记恢复成原来的火焰状。裴珩沉默地穿上衣服,动作很慢。
“所以你是她儿子。”他盯着云铮,“我娘的孩子,除了我,还有你。”
云铮苦笑。“她被毒死那天,我在井底听着外面哭声。他们说她是淫乱宫妃,勾结外臣。可我知道,她是被人逼的。她把我和你分开,就是为了保全我们两个。”
裴珩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才问:“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知道。”云铮抬头,“我是云家不要的儿子,也是前朝最后一个活下来的皇脉。你们争的天机卷,不是武功秘籍,也不是兵法图册。它是钥匙,需要两个人一起打开。”
沈清鸢看着手中的琴。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临终前让她学《引魂调》,也明白为什么《心弦谱》开头写着“知者祸,用者慎”。
这不是普通的音律术。
这是为血脉共鸣准备的引路曲。
她抹掉嘴角残留的血迹,重新拨动一根弦。这一次没有发动共鸣术,只是试音。琴声清脆,在林间回荡。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
三人同时警觉。
裴珩迅速系好外袍,手按在腰间刀柄上。云铮拉下衣袖,遮住胎记。沈清鸢将琴背回肩上,目光投向林子深处。
那里有动静。
不是风刮树叶,也不是野兽走动。是人踩在落叶上的声音,节奏整齐,像是训练过的队伍。
沈清鸢压低声音:“先别动。”
裴珩却迈出一步,站到她前面。
“让他们来。”他说,“我现在不想躲了。”
云铮靠在树边,呼吸还不稳。“你不怕暴露身份?”
“怕。”裴珩回头看他一眼,“但我更怕再让别人替我死一次。”
沈清鸢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
一个是从暗处爬出来的弃子,一个是戴着面具活了多年的皇子。他们都流着同一个女人的血,却被安排成了敌人。
她伸手摸了摸琴腹。
里面藏着一段没写完的曲子,是母亲最后留给她的。她一直不敢弹,怕触发什么不该知道的记忆。
但现在她想试试。
她把琴放在膝上,手指搭在第七弦。
第一个音刚响起,林子里的脚步声突然停了。
紧接着,一阵极淡的香气飘了过来。
甜中带苦,闻久了喉咙发干。
沈清鸢立刻屏住呼吸。
这种味道她在药铺闻到过一次,是“迷心散”的前味。真正的毒性不在吸入,而在后续的幻觉。中毒的人会看到最想见的人,听到最想听的话,然后自己割开喉咙。
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块布,捂住口鼻。
裴珩也察觉不对,转身就要提醒。
可云铮已经倒下了。
他跪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嘴里喃喃:“娘……你怎么在这里……”
裴珩冲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云铮双眼通红,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整个人都在发抖。
沈清鸢顾不上多想,抬手就是一记重音砸在琴上。
刺耳的声响划破空气。
这是《安魂曲》的起手式,专破幻术。音波撞上香气,发出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林子里传来一声闷哼。
有人受伤了。
但她来不及确认。
因为云铮突然抬起头,看向她,眼神清明了一瞬。
“他们来了。”他说,“不只是为了抓我。”
沈清鸢刚要问,裴珩猛地扑过来把她撞开。
一支箭钉在她刚才站的地方,箭尾还在颤。
林间黑影闪动,五个人从不同方向围上来。他们穿着灰袍,脸上蒙着纱,手里拿着带钩的长刃。刀刃漆黑,明显淬过毒。
为首那人开口,声音沙哑:“交出双龙之人,可留全尸。”
沈清鸢抓紧琴弦。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她知道他们等这一天很久了。
她抬起手,准备弹下一曲。
裴珩却抢先出手。
他拔刀冲向左侧那人,刀光一闪,对方肩膀开花。第二个人从背后袭来,被云铮翻身踢中腹部,滚倒在地。
第三个人扑向沈清鸢。
她抬手拨弦,一道音波撞在他胸口,让他动作迟缓了一瞬。就这一瞬,裴珩回身一刀劈下,逼得那人后退。
剩下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
瓶子摔在地上,冒出浓烟。
沈清鸢闻到一股腥臭,立刻闭气。
她认得这个味道。
是“蚀骨雾”,沾肤即烂。
她往后退,想找掩体。
可脚下突然一滑。
她低头,看见地上不知何时撒了一层细粉。雨水打过之后,粉末变成黏泥,正冒着泡。
她抬头看向裴珩。
他也发现了。
两人同时喊:“小心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