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事,果然和这图案有关。”
他喃喃自语,将瓷片收入怀中。转身时,眼角瞥见倒在面案旁的老厨娘,她枯瘦的手指还紧紧攥着半块面团,指缝里渗着黑血。林飞宇心中一凛:这女鬼,怕是连无辜者都没放过?
从厨房到中堂的路,像是一条血色长廊。
年轻的仆役们大多只是昏迷,身体却已被阴寒之气侵蚀得发紫;而那些上了年纪的,十有八九都没了气息,死状凄惨,有的被拧断了脖子,有的胸口破了大洞,眼珠瞪得滚圆,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
林飞宇踩着血泊前行,靴底与地面摩擦出“滋滋”的声响。他看着一具老仆的尸体,那人手里还攥着半块啃了一半的窝头,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笑。“真是笑话,”他低声嗤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卖身为奴,一辈子困在这牢笼里,不听主家的话就是死……你跟他们置什么气?”
话虽如此,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反驳:若不是当年的冷眼旁观,或许悲剧本可避免。
这白府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旧年的血与泪,而这红衣女鬼的怨气,又何尝不是从那些被碾碎的良知里滋生出来的?
中堂中央,一口漆黑的大棺材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棺材盖斜倚在旁,露出里面空荡荡的内衬。林飞宇绕着棺材走了一圈,伸手将挡在周围的条案、太师椅一股脑掀到门外——待会儿动起手来,这些碍事的东西只会拖后腿。
他站在棺材前,从怀里掏出一方红色的婴孩肚兜。布料早已褪色发旧,上面用金线绣着歪歪扭扭的虎头,针脚粗糙得像是孩童涂鸦。“啧啧啧,”他故意提高声音,指尖捏着肚兜一角晃了晃,“这绣工,也太难看了吧?肯定不是大小姐白堇言绣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十足的挑衅:“听说大小姐的女工是月流湾一绝,绣的鸳鸯能飞出来呢!再看看这个……简直是照猫画虎,丑得人眼睛疼!”
话音未落,一股刺骨的寒意骤然席卷中堂!原本空无一人的角落,血红色的雾气翻腾而起,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缓缓浮现,周身缠绕着冲天的怨气,利爪在空气中划过,留下道道黑色残影。
“给我死来——!”红衣女鬼的声音像是无数指甲刮过玻璃,尖锐得让人耳膜生疼。她双眼赤红如血,根本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怨毒与疯狂。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扑林飞宇面门。
“等的就是你!”林飞宇不退反进,心念一动,三枚玄戒同时亮起红光。他手腕翻转,三柄错骨刀刀光流转,刀身流转着灼热的火行法力,瞬间劈出三道残影——“噗呲!噗呲!噗呲!”
三刀斩!刀光如电,裹挟着熊熊烈焰,精准地砍在女鬼的灵体上。女鬼发出凄厉的惨叫,灵体上被刀刃划过的地方“刺啦”作响,黑色的怨气如墨遇水般迅速消融,露出下面半透明的人形轮廓。
火行法力灼烧着她的灵体,让她痛苦地扭曲、翻滚。
林飞宇乘胜追击,刀锋一转,正要补上致命一击。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剑光如流星般袭来,“当”地一声架开了他的刀。
剑光散去,露出持剑而立的白未央。他一身月白长衫,墨发束在玉冠中,面容清俊,眼神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的长剑“清影”横在身前,剑尖直指林飞宇,剑身还在微微震颤。
“林兄,”白未央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请到此为止吧。”
他看了一眼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红衣女鬼,又转向林飞宇,“接下来,是我白家的家事了。”
林飞宇一愣,收刀后退半步。刀身上的火光渐渐熄灭,只剩下淡淡的热气。
他看着白未央挡在女鬼身前的身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女鬼杀人如麻,白未央却要护着她?
“白家的家事?”
林飞宇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她杀了这么多人,也是家事?”
白未央沉默片刻,眼神却更加坚定:“我自有分寸。林兄若信我,便请退到一旁。”
就在两人对峙之际,地上的红衣女鬼忽然有了变化。
原本浓郁的血色雾气开始飞速退散,缠绕在她身上的怨气邪光也如同潮水般褪去。
她披散的长发慢慢束起,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脸庞,虽因灵体不稳而有些模糊,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她不再嘶吼,只是蜷缩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那双原本赤红的眼睛里,竟然渗出了透明的泪水。
她看着白未央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茫然,还有一丝深藏的……温柔?
白未央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向她。
随着他的靠近,女鬼身上的阴气越发稀薄,连那身狰狞的红衣都渐渐褪色,化作素白的襦裙。她想往后退,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未央走近。
白未央在女鬼面前站定,眼神里没有半分恐惧,只有深深的哀恸与愧疚。
他忽然扔下手中的“清影”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飞宇站在一旁,瞳孔骤然收缩,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白未央。那个总是清冷自持的白家少主,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眼眶通红。
“娘亲……”
一声带着颤抖的呼唤,轻轻落在寂静的中堂里。
红衣女鬼浑身一震,像是被惊雷劈中。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跪地的青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泪水从她眼中汹涌而出,那不再是带着怨气的黑泪,而是清澈的、带着温度的泪。
“未央……我的儿……”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而温柔,“你……还记得我?”
白未央哽咽着,伸手想去触碰她的灵体,却穿过了那半透明的身形。“我……愧对娘亲……”
女鬼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幸福的微笑。积压了数十年的怨气,在听到这声“娘亲”的瞬间,彻底烟消云散。
她的灵体开始化作点点白光,如同破碎的星辰,缓缓飘向天际。
“好好活着……未央……”最后的话音消散在空气中,白光融入云层,再也不见。
中堂里只剩下林飞宇和白未央。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了最后一丝黑烟,洒在冰冷的地面上,照亮了散落的剑和那口空棺材。
白未央久久跪在原地,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林飞宇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解脱了。”
白未央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却对着林飞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解脱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当年……父亲为了贪图姨母的嫁妆,逼死了娘亲,还对外谎称她难产……那些老仆,有的是帮凶,有的……只是不敢说话。”
“她怨气太重,才化成厉鬼回来……可我……”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看着天空中白光消失的地方,眼神空洞。
林飞宇沉默着。他忽然明白,那半块绣工粗糙的肚兜,或许是当年白堇诗偷偷为孩子绣的,落在了白堇言的眼里,一针一线都藏着不敢宣之于口的母爱。
而那并蒂莲瓷片上的裂痕,大概就是悲剧开始的地方。
姐妹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结果呢。
白家庄的仆役们陆续醒来,看到中堂的景象,都吓得魂飞魄散。
白未央强打精神,开始处理后事,安葬死去的人,遣散幸存的仆役。这座囚禁了太多爱恨情仇的老宅,终于在血色与泪水中迎来了一丝喘息。
林飞宇站在白府门口,看着残阳将天空染成血色。
他摸了摸怀里的碎瓷片,又想起白未央跪在地上喊“娘亲”的模样。
“林兄。”白未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脸上的泪痕已干,只是眼神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多谢。”
残阳如血,泼洒在白府断壁残垣上。
前日里遮天蔽日的幽冥诡域已化作淡淡薄雾,被清晨的风吹散,只留下满院狼藉与未散的血腥气。
官府的文吏捏着鼻子记录着现场,笔尖在卷宗上划过,留下“厉鬼作祟,死伤三十有七”的墨迹。
而事件的核心——红衣女鬼白堇诗的灵体,早已在白未央一声“娘亲”中魂归天际,徒留这座浸泡在恩怨里的老宅,在劫后余生中喘息。
二小姐白堇言的悲剧被渐渐拼凑清晰:她生前被蒙在鼓里,死后魂归故里,却在老宅角落听见老仆们窃议当年旧事。
父亲白老太爷为攀附吴家,对她姐姐的事情当作没有发生过,为了遮丑,将她远嫁。
怨气如毒藤般缠绕住她的残魂,当她掐死始作俑者白老太爷,指尖沾上至亲血液的刹那,彻底堕入魔道,以幽冥诡域笼罩白家庄,誓要将这藏污纳垢之地化为死地。
幽冥诡域破去,竟然才过去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