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日)
白未央站在中堂,看着工匠们抬走白老太爷的尸身,脸色平静得近乎冷漠。
他想起幻境中母亲的模样,那披头散发的厉鬼在看到他的瞬间,眼底翻涌的杀意竟化为挣扎,最终将他与林飞宇拉入幻境,以记忆碎片拼凑当年真相。
她不是想杀他,而是想在失控前,再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再让他知道被掩盖的过往。
“林兄,”白未央转身看向沉默的林飞宇,“母亲她……只是被仇恨迷了眼。”
(第六十二日)
三日后,白府挂起素白孝幡。白未央以长孙身份主持丧仪,虽无太多悲戚之色,却将礼数做得滴水不漏。
幸存的仆役们战战兢兢地伺候着,没人敢提及厉鬼之事,只当是一场噩梦。
林飞宇本想告辞,眼看明日即是第六次法力灌顶之日,届时不出意外的话,灌顶完成,自己就是元婴境界的大修了,想想都是开心呐。
却被白未央执意留下:“林兄于我有超度家母之恩,何不再住几日?也好让我尽地主之谊。”
他盛情难却,便在西跨院住下。
白日里看白未央处理家事,夜晚则在院中修炼。他总觉得白未央身上与之前初见的病公子相比,有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那看似温和的表象下,藏着深不见底的城府。尤其是当白未央提及母亲白堇诗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丧仪渐歇。白未央遣散左右,独自来到西跨院,神色郑重:“林兄,随我来。”
两人穿过月洞门,来到后院一处僻静院落。
院中植着几株老梅,枝干虬结,透着一股沧桑气。“这是我幼时住的院子。”白未央推开门,屋内陈设简朴,唯有中堂之上,挂着一幅三尺见方的画像。
画上是位中年男子,面容俊朗,眉眼间与白未央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眼神更为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正是在幻境之中见过的吴家少爷模样。
“这是家父。”白未央语气平淡。
林飞宇皱眉:
“白兄让我看令尊画像,是何用意?”
他知道白未央和父亲关系并不好,和他的相处中,并不会特意提及父亲,只知白家近年由白老太爷主事。
“林兄不妨仔细看看。”白未央侧身而立,目光落在画像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看看他的眉眼,再想想……你是否见过相似之人?”
林飞宇凝神细看,试图从画像中找出线索。
就在此时,丹田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猛地刺入,气血瞬间逆行。
他惊愕地低头,只见一柄长剑从自己后背贯穿而出,剑尖染着淋漓鲜血,正从丹田下方透出。
“怎么会……”他想调动灵力反抗,却发现四肢百骸如同灌了铅,丹田内的法力如退潮般消散,连一丝灵息都无法凝聚。
长剑猛地旋转,“咔嚓”几声脆响,他感觉丹田被搅碎,其中的金丹被一股蛮力剥离。
白未央握着剑柄,面无表情地将金丹从伤口处抽出,那枚色泽温润、隐隐有九窍流转灵光的金丹,此刻正滴着血,在他掌心轻轻跳动。
林飞宇踉跄着倒地,口喷血沫,视线因剧痛而模糊。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白未央。
那个一路与他并肩破局、甚至在母亲灵前落泪的青年,此刻正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剑上的血迹,眼神平静得像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很意外?”白未央将金丹收入玉盒,蹲下身,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林飞宇,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你这金丹倒是难得,丹生九窍,离了丹田竟还能自主吞吐灵气。”
林飞宇死死盯着他,眼中充满血丝:“为……为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
白未央轻笑一声,那笑容褪去了往日的温和,露出冰冷的底色:“无冤无仇?”他指了指墙上的画像,“你再看看,这画上的人,真的只是我父亲吗?”
剧痛与震惊让林飞宇的思维有些混乱,但他强迫自己聚焦视线。
“想起来了?”白未央站起身,负手而立,语气带着嘲讽,“他就是黑水道人,吴长远。而我,白未央,是他的儿子。”
“不可能!”林飞宇嘶声反驳,“黑水道人当年夺舍的是个少年,他的几个弟子说那是他儿子的躯壳!”
“没错,那确实是我。”
白未央走到窗边,望着院中老梅,“我修炼的是磨盘宗的镇派之宝。‘寄魂分灵之术’,能将真灵寄于他人身躯,只要分灵不灭,真身便可在别处重生。
当年老头子筹谋一生,千辛万苦拜入仙门,可以资质平平,临到死才知是一场空,长生无望。作恶多端,怕遭天谴,便想夺舍我的分灵身,以为那就是我的全部。可他哪里知道,我早已将真身藏在白府,以白家嫡子的身份长大。”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他坏事做尽,死有余辜。可偏偏,杀他的人是你,林飞宇。”
林飞宇咳出一口血,终于明白白未央的杀意从何而来。他想起在鱼龙会时,自己与白玉堂动手时曾亮出错骨刀,苏莲儿也说过,错骨刀是磨盘宗弟子的标配,她能一眼认出来,是因为上面有黑水道人的标志。
“那日在鱼龙会,你一出手,我就认出了错骨刀。”
白未央的声音冰冷,“到了月流湾,我曾暗示你离开,不想与你纠缠。
可你偏偏要跟来白家庄,甚至……对我母亲出手。”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毕露:“可是,你不该,亮出你用三把错骨刀破她灵体。我知道,我师弟师妹的死也和你脱不了关系吧。”
林飞宇猛地一震。
“冤枉啊,清汤大老爷,苏莲儿和赵夯子的死是他们咎由自取,这两柄错骨刀是宁老头塞给他的,说什么让他防身。他们的死,关我屁事啊。
他俩炼了野猪国的小王子,赏金的是,天下人皆知,你查清楚再捅人好不好啊。”
你爹的是,我纯粹正当防卫啊,可惜,虚弱吐血的他,只能在心里嘶吼,身无半点力气,想解释也说不出口。
“你以为,我真的只是感激你?”
白未央蹲下身,指尖几乎要碰到林飞宇的脸颊,“在进入幽冥诡域前,我就用自己的血,在你衣物缝隙、行囊角落,布下了‘化功散’。”
“什么?!”
林飞宇骇然。化功散是一种极阴毒的药物,能缓慢消融修士法力,且极难察觉。
“我与师妹关系最好,”
白未央嘴角勾起残忍的笑,“她最擅长‘血气操术’,除了更换血肉皮囊,还能以自身精血为引操控毒物。我学了点皮毛,用自己的血温养化功散,再趁你不注意时,让你‘不小心’沾染、吸入……”
他站起身,语气轻松:“当你踏入这间屋子时,吸入的化功散剂量足够时,我只需运转灵力,通过血液联系引爆你体内的毒素,你丹田阻塞,法力涣散,自然任我宰割。”
林飞宇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生命力随血液一同流逝。他终于明白白未央的每一步算计:从幻境中引导他破局,到假意感激留他住下,再到此刻以画像为饵……这一切都是精心编织的陷阱。
“果然,不愧是黑水道人的儿子”他用尽最后力气说道。
白未央的眼神微闪,他踢了踢地上的血渍。这才是最残酷的真相。
“你知道太多了,林飞宇。”
白未央俯视着他,眼中再无半分故人之情,只有猎物到手的满意,“错骨刀是你的罪证,杀我‘父亲’是你的宿命,连我师妹师弟的死,也算在你头上……你说,我能不杀你吗?”
他想起林飞宇在幻境中对母亲灵体出手时的决绝,想起那三把错骨刀划破母亲灵体时的火光——那不是为了超度,在他看来,那是对母亲的亵渎。
而这份“亵渎”,加上旧怨新仇,足以让他痛下杀手。
“其实,我本不想用这么麻烦的手段。”白未央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什么,“但你太强了,不用化功散,我没把握一击制敌。毕竟,你可是能斩杀黑水道人的人啊。”
林飞宇看着白未央眼中的冰冷与贪婪,忽然笑了,笑得咳出更多血沫。
他笑自己识人不清,笑这江湖人心叵测,更笑白未央这伪君子的可悲,为了掩盖血脉,为了报那虚无的“父仇”,竟能如此冷酷地算计一切。
“动手吧……”他闭上眼,不再看那张虚伪的脸。
白未央不再多言,举起手中长剑。那剑曾是“清影”,如今却染上了无辜者的血。
他手腕翻转,剑尖精准地刺入林飞宇的心口。
这一次,没有幻境,没有超度,只有冰冷的杀意与彻底的终结。
鲜血溅上白未央的月白长衫,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他拔出剑,看着林飞宇彻底失去生机的双眼,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玉盒中的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