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的主院名为“归鸿苑”,布置得清雅别致,一应器物皆非凡品,却又不见奢靡,显然用了十足的心思。
碧桃和流萤手脚麻利地指挥着下人将带来的箱笼归置妥当,很快便将室内布置得有了几分黎国宣和王府时的熟悉感。
夜深人散,归鸿苑内红烛高燃。
温琼华沐浴过后,只穿着一件柔软的寝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由着谢临渊动作轻柔地帮她绞干长发。
室内氤氲着淡淡的花露香气,静谧而温馨。
“今日……见到父王,感觉如何?”温琼华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慵懒,轻声问道。
谢临渊手上的动作未停,沉默了片刻,才道,
“与想象中……不太一样。”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他比我想的更……沉郁些。而且,”他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对我,倒是客气得很。”
但是在他内心里却是觉得,那人坐在轮椅上,明明权势滔天,却透着一股深沉孤寂的感觉,让他心中莫名有些发堵。
以前与谢长霖之间,插科打诨,总觉得隔着点什么东西,但是今日,感觉又完全不同,
没有寻常父子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严厉父亲的苛责,只有一种近乎谨慎的、带着评估的客气。
这种感觉,让谢临渊心里闷的慌,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温琼华转过身,握住他忙碌的手,仰头看着他微蹙的眉头,柔声道,
“或许,他只是不知该如何与你相处。二十多年的空白,非一日可填。他是你的父亲,血脉相连。或许他当年有他的不得已,或许他如今有他的谋划,但他盼你归来,想要弥补的心,我看得出来。”
她指尖轻轻抚过他微蹙的眉宇,“阿渊,我们既然来了,不妨……试着放下些心防?不是为了原谅什么,只是……别让自己太累。”
谢临渊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送到唇边吻了吻,眼底的郁色散了些,
“我知道。只是……”他叹了口气,将人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只是觉得,这庸国,这太子府,甚至这位父王,都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夫人,我只怕将你和孩子卷入这些是非中。”
他的声音里带着鲜少在外人面前流露的脆弱与担忧。
温琼华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指尖轻轻划过他寝衣的纹路,语气却带着令人心安的笃定,
“傻话。我们是夫妻,自然福祸同当。再说,”她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带着点狡黠,
“你忘了?我可是宣和王府娇养出来的‘病秧子’,最擅长的,就是在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做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这宅斗权谋的戏码,说不定我比你还擅长呢?”
她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瞬间驱散了谢临渊心头的阴霾。
他低笑出声,胸腔震动,忍不住低头去啄吻她上扬的唇角:“是是是,我家夫人最是厉害,为夫以后就指望夫人护着了。”
“好说好说。”温琼华故作矜持地抬了抬下巴,随即又软软地靠回他怀里,打了个小哈欠,“不过今日是真的累了,太子殿下,可否伺候本郡主就寝?”
“谨遵夫人令。”谢临渊爱极了她这副娇憨模样,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吹熄烛火,帐幔垂下。黑暗中,谢临渊紧紧拥着怀中的温软,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心中一片宁定。无论前路如何,怀中有她,便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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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用过早膳,宇文瑾便兴冲冲地来了,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哥哥!嫂嫂!我娘亲来了!就在花厅等着呢,她想见见你们!”
是小姨来了!
谢临渊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温琼华能感觉到他瞬间细微的情绪变化,那是面对宇文擎时都未曾有过的,一种近乡情怯般的紧张。她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走吧,”她柔声道,“我陪你一起去见见小姨。”
花厅里,一位身着淡雅宫装、面色苍白的妇人正静静坐着。
她眉眼间却能看出几分与凌飞雪画像上相似的轮廓,只是更添了几分岁月沉淀后的柔和与忧郁。
此刻正频频望向门口,眼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期盼。
见到谢临渊和温琼华相携而来,凌飞雨立刻站起身,目光第一时间就牢牢锁在了谢临渊脸上。
她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红了,嘴唇微微颤抖着,一步步走上前,想伸手触碰他的脸颊,又似乎怕唐突而缩回,
“像……真像……尤其是这双眼睛,和姐姐年轻时,一模一样……”
谢临渊看着这位与自己母亲血脉相连的小姨,看着她眼中汹涌的泪光和那份毫不作伪的亲情,心头那层坚冰仿佛被悄然融化了一角。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是哑声唤了一句:“小姨。”
这一声“小姨”,让凌飞雨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握住谢临渊的手,泣不成声:“好孩子……好孩子……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姐姐若是知道,若是知道……”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仿佛要通过他,触摸到那个早已逝去的至亲。
温琼华在一旁看着,也觉鼻尖发酸。她上前一步,柔声道:“小姨莫要太过伤怀,保重身体要紧。夫君归来,是喜事。”
“这位就是琼华吧?”凌飞雨拉住温琼华的手,上下仔细打量着,眼中满是欣慰和喜爱,
“果然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孩子!姐姐若是知道渊儿娶了你这样的媳妇,不知该有多高兴!”她说着,又看向温琼华的小腹,语气更加柔软,“还有了身孕,真是天大的喜事!孩子,这一路辛苦你了。”
她的热情和真诚毫不掩饰,带着一种纯粹的、来自长辈的关爱,让温琼华心中暖融融的:“多谢小姨关怀。”
凌飞雨一手拉着谢临渊,一手拉着温琼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泪止不住,嘴角却含着笑,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宇文瑾在一旁也是眼圈红红,又忍不住为母亲和哥哥嫂嫂团聚而感到高兴。
气氛温馨而感人。
凌飞雨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凌飞雪年轻时的趣事,说姐姐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又如何心细如发,语气里满是怀念与骄傲。
谢临渊安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听到”关于母亲的、鲜活生动的过往。
正说着,萧珏突然大大咧咧地进来,“什么情况啊,太子府外面,怎么有三台花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