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的书房,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昏暗和沉寂。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书卷的味道,却也掩盖不住一股行将就木般的衰败气息。
谢临渊推门而入。
谢长霖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庭院中那棵他们兄弟儿时曾一同攀爬过的老槐树。曾经挺拔的背影,如今竟显得有些佝偻,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
他看着走进来的谢临渊,这个他一手抚养长大、曾让他骄傲也曾让他忧心的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欣慰,有愧疚,有担忧,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你来了。”谢长霖的声音沙哑,“看来……你都知道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如同重锤,敲碎了最后那层薄薄的窗户纸。谢临渊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在父亲这了然的目光下,竟一时哽在喉间,
“父亲,我……”
谢长霖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看到永嘉公主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你的身世是瞒不住了,但是.....以前我没告诉你,现在,我亦不会说。”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谢临渊,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看到了那个风华绝代却命运多舛的女子,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承诺:“这是我……答应‘她’的。”
“她?”谢临渊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父亲指的是谁——他的生母,那位“玉面将军”凌飞雪。
谢长霖看着谢临渊,眼神逐渐变得温和,带着一个父亲最真挚的情感,
“临渊,无论你体内流着谁的血,无论你最终做何选择,是留在黎国,还是……认祖归宗。你永远,都是我谢长霖的儿子。”
他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敲在谢临渊的心上:“自我将你从边境抱回来的那日,看着襁褓中你那与她相似的眉眼,我就已经将你视作亲子。这二十多年的父子之情,并非虚假。”
谢长霖的声音带着追忆的柔和,“这些年,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隐忍,看着你暗中建立的‘暗影阁’……”
谢临渊瞳孔微缩,他一直以为暗影阁的存在是绝密。
谢长霖看着他惊讶的表情,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近乎苦涩的笑意:“其实,我早就知道。”
他缓缓道:“我很欣慰。你不愧是‘她’的儿子,智谋、胆识、魄力,皆是翘楚。你没有辜负你血脉中流淌的天赋。但是……”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沉的忧虑:“我也怕,怕你的锋芒毕露,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朝堂之上,波谲云诡,更何况你身上还牵扯着庸国皇室的秘辛。所以有些时候,我不得不压制你,冷落你.....也许是为父的私心吧,我宁愿你是那个快意人间的纨绔.....”
谢临渊怔怔地看着父亲,那些年积压在心中的委屈、不解、甚至怨恨,在这一刻,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消融。
“临渊啊,”谢长霖走到他面前,伸手,像他小时候那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走你想走的路吧。”
“去北境,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去追寻你想要的答案。谢家,永远是你的后盾。我……永远是你的父亲。”
谢临渊鼻尖一酸,多年来第一次,他如同幼时般,撩起衣袍,端端正正地跪在谢长霖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父亲……养育之恩,临渊永世不忘!”
谢长霖眼中泛起水光,连忙将他扶起:“去吧,孩子。北境危急,刻不容缓。”
谢临渊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转身准备离开。他的手刚触及冰凉的门扉,身后再次传来谢长霖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临渊!”
谢临渊回头。
谢长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极为艰难,最终,还是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吐出一句话:
“小心……摄政王。”
谢临渊瞳孔骤缩!
小心摄政王?!
那个不惜陈兵边境为他撑腰、苦苦寻找他多年的亲生父亲?
为什么?
他知道,有些答案,父亲不会说,也不能说。
然后,他直起身,深深看了父亲一眼,转身,大步离去,没有回头。
看着儿子决绝而坚定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外,谢长霖一直强撑着的肩膀终于微微垮了下来,他踉跄一步,扶住桌案,眼中是老泪纵横。
“凌姑娘……我答应你的,做到了。你的儿子……他长大了,他很好,很好……”他低声喃喃,声音里是无人能懂的悲伤与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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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国·摄政王府
“姐夫……是真的吗?瑾儿信上说……她真的找到姐姐的孩子了?那孩子……他叫临渊?他……他会....回来吗?”凌飞雨正拿着宇文瑾快马传回的信笺,哭得不能自已。声音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小心翼翼的希望。
她身旁,一位身着庸国一品文官服色、气质儒雅沉稳的中年男子,轻轻揽住妻子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他是凌飞雨的夫君,庸国吏部尚书沈从海。
他看向轮椅上的摄政王,语气带着谨慎的考量:“王爷,瑾儿信中所言若属实,确是天大的喜事。只是……侄儿如今的身份是黎国丞相谢长霖的长子,在黎国已成家立业,身居高位,更是黎国皇帝倚重的股肱之臣。这……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庸国这边,朝堂之上,恐怕……”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谢临渊在黎国根基已深,地位尊崇,让他放弃一切回归庸国,谈何容易?这背后牵扯的利益与立场,太过复杂。
轮椅缓缓转动,面对室内。
摄政王宇文擎,他的相貌与谢临渊有几分相似,虽然上了年纪,但是眉眼却依旧英俊,只是看着却更加深邃冷峻,常年居于上位和身有残疾的经历,让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深沉如海的气质。
“无事。”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他流着宇文氏最高贵的血,是雪儿和我唯一的儿子。我自有办法,让他回来。”
随即,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无法动弹的双腿,
“谢、长、霖。”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宇文擎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投向南方黎国的方向,他仿佛在对那个早已逝去的、风华绝代的女子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雪儿,你看到了吗?我们的儿子……他要回来了。”
“这一次,谁也不能再把他从我们身边带走。他所拥有的一切,黎国能给他的,我庸国能给他更多!他本该拥有的尊荣、地位,还有……那份血海深仇,我都会一点一点,帮他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