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燃尽最后一滴泪,天光尚未透入重重锦帐,屋内仍弥漫着旖旎过后慵懒暖昧的气息。
温琼华沉溺在一个漫长而冰冷的梦境里。
不是一个完整的、逻辑清晰的故事,而是一系列冰冷、破碎、令人绝望的画面碎片,争先恐后地在她脑海中冲撞、闪现:
——她穿着同样华丽的嫁衣,盖头掀开,对面是谢临风那张清冷孤傲、却对她透着疏离的脸。周围是宾客虚假的祝贺。一切如同最初设想,她是高高在上的宣和王府嫡女,他是前途无量的谢家嫡子,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高门深宅,规矩森严。她独自坐在空旷华丽的正厅主位,下面仆妇回话的眼神带着若有似无的轻视。婆婆苏新语看似客气,眼底却总带着衡量与挑剔;老封君赵氏眼皮子浅,言语间常含讥讽;妯娌间明争暗斗。
——柳三娘泪眼婆娑地被温家派来的人“请”走,她试图开口,却被身旁的嬷嬷以“夫人当以家族体面为重”轻轻按住。谢临风得知后,看她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冰冷的失望与怨怼。那眼神,成了她日后无数个冷夜的梦魇。柳三娘成了谢临风心中那抹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冰冷的冰。
——谢临风,他敬她,却从不爱她。他忙于仕途,沉溺于自己的清高世界,很少回头看看身后那个日渐枯萎的妻子。她是他妆点门面的玉瓶,而非可以温暖怀抱的活人。
梦里没有撕心裂肺的争吵,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孤独和漠然,一点点磨掉她的生气,磋磨得她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在这座吃人的宅院里渐渐枯萎,笑容越来越少,身体似乎也越发“娇弱”,心悸的毛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她就像一株被移植到阴暗处的娇贵花朵,在日复一日的无视、冷落和细碎磋磨中,慢慢失去了鲜活之气,变得沉寂而苍白。她的聪慧通透,在那令人窒息的环境里,成了无用的点缀,甚至招来更多的嫉恨。
——然后是关于谢临渊的消息。他在她成婚后不久,便自请去了遥远的、苦寒的北疆。再后来……传回京城的,只有他战死沙场、尸骨残缺的噩耗。甚至连葬礼都草草了事,一个“纨绔庶子”的死亡,在京城这片深潭里,连点像样的水花都未曾激起。
梦里那种刻骨的冰冷、无边的孤寂、以及听到谢临渊死讯时那撕心裂肺却哭不出声的剧痛,太过真实!真实得仿佛她真的亲身经历过那一世!
“呃……”她发出一声极轻的、痛苦的呜咽,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不要!
温琼华猛地睁开眼,胸腔里心脏狂跳,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恐慌感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
眼前是模糊的黑暗,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她花了片刻才适应了帐内昏暗的光线。鼻尖萦绕着的是清冽又熟悉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情欲过后淡淡的靡靡甜香。
她侧过头。
身旁,谢临渊正安然熟睡。墨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铺在枕上,衬得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张扬,多了几分罕见的柔和与无害。他呼吸均匀绵长,一只手臂还霸道地横亘在她的腰间,将她牢牢圈在自己的领地之内。
温琼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就落在他紧闭的眼眸之下——那颗极小、却殷红如血般的泪痣之上。
梦境的冰冷绝望与此刻眼前的真实温热形成了巨大的冲击,让她心有余悸,指尖都微微发颤。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确认般的虔诚,抚上那颗泪痣。
指尖传来的,是真实的、温热的、富有生命力的肌肤触感。微微的凸起,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指腹下。
是他。
真的是他。
他还在,他就在她身边,呼吸平稳,身体温暖,是活生生的、触手可及的。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冲刷掉了梦境带来的惊悸与冰寒。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下意识地朝他温暖的怀抱深处偎了偎。
然而,那梦境太过真实,尤其是谢临渊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结局,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她的心底,带来一阵尖锐的后怕和恐慌。
她的谢临渊,会死?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让她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的细微动作和情绪波动,似乎惊扰了身旁浅眠的人。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结实的手臂带着熟悉的力度,自然地环过她的腰肢,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更紧地拥入一个炽热坚实的怀抱里。
谢临渊似乎还沉在睡梦的边缘,鼻尖无意识地蹭了蹭她散着馨香的发顶,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满,含混不清地嘟囔:“娇娇儿……乱动什么……”
他的体温,他身上清冽熟悉的气息,瞬间将温琼华从那个冰冷彻骨的梦魇中拉扯出来一丝缝隙。
狂跳的心脏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落点,那灭顶的恐慌感稍稍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般、掺杂着后怕的巨大心安。她纤细的指尖眷恋地在那颗小痣上流连,仿佛要通过这真实的触碰,彻底确认他的存在。
她的动作惊醒了浅眠的谢临渊。
他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那双桃花眼里初时还氤氲着迷蒙的睡意,但在对上她泛红眼眶、残留着惊惧的水眸时,瞬间变得清明而锐利。
“娇娇儿?”他眉头立刻蹙起,手臂收紧,将她完全圈进自己领地,声音低沉而紧绷,“怎么了?做噩梦了?”他的手臂温暖而有力,怀抱坚实可靠,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温琼华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进他温暖的颈窝,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身体的微颤尚未完全平息。
谢临渊等不到回答,睡意稍稍驱散了些。他半睁开惺忪的睡眼,借着帐外透进的微弱烛光,看到她微红的眼眶和惊魂未定的小脸,心里顿时一紧,残留的睡意瞬间跑光。
谢临渊的心瞬间被揪紧了。他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幼兽,语气是极致的温柔与疼惜:“不怕,不怕了……夫君在呢。都是梦,假的,当不得真。”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一遍遍重复,“我在,娇娇儿,我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他的声音沉稳而令人安心。温琼华在他一声声的低哄中,渐渐放松下来,梦魇带来的冰冷恐惧被他的体温一点点驱散。
然而,那梦境太过真实,尤其是谢临渊战死北疆、尸骨无存的结局,像一根冰冷的刺,依旧扎在她心头。她抬起头,眼圈红红地看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脆弱:“阿渊……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谢临渊看着她这副难得显露的、全然的依赖与脆弱,心软得一塌糊涂,又夹杂着对那不知名噩梦的滔天怒意——是什么鬼东西,竟敢吓他的宝贝至此!
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温柔地揩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眼神专注而郑重,如同立下最神圣的誓言:“不会。天上地下,碧落黄泉,谢临渊绝不会离开温琼华。谁想把我从你身边带走,除非踏着我的尸骨过去。”
这话语带着一丝血腥的偏执,却奇异地安抚了温琼华的不安。
他见她依旧抿着唇,一副心有余悸、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下软得一塌糊涂,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故意凑近,用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眼底的温柔渐渐被另一种炽热的光芒取代,嘴角勾起那抹熟悉的、痞气又危险的笑容,指腹暧昧地摩挲着她的唇瓣:“看来……是为夫还不够努力,才让夫人还有精力去做噩梦?”
温琼华瞬间读懂了他眼中的意味,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水光潋滟,毫无威力,反而勾得人心痒难耐,方才的伤感脆弱被羞赧取代:“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谢临渊低笑着,眸色瞬间深黯下来,里面跳跃起熟悉的火焰,一个翻身便将她笼罩在身下,灼热的吻如同雨点般落下,堵住了她未尽的言语,“试试便知……”
“唔……”所有的惊惧、不安、追问,尽数被他霸道而缠绵的吻吞没。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温柔缱绻,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霸道和急于确认什么的急切,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也让她感受到自己蓬勃的生命力。
温琼华很快便在他的攻势下丢盔弃甲,脑海中那些可怖的梦境碎片被搅得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是他炽热的体温、急促的呼吸和令人心慌意乱的亲吻与抚摸。
他细细啄吻着她的唇瓣,沿着优美的下颌线一路向下,留下细密而滚烫的痕迹。大手熟练地探入她微敞的寝衣,抚上那滑腻如脂的肌肤,带着灼人的温度,重新点燃昨夜尚未完全熄灭的火苗。
“阿渊……”她无力地攀附着他宽阔的脊背,指尖陷入他紧实的肌肉里,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
“我在。”他在她耳边喘息着回应,声音沙哑而性感,“娇娇儿,我永远都在。”
细碎的呜咽与低沉的喘息重新交织在一起,比之前更多了几分劫后余生般的急切与缠绵。他用实际行动,一遍遍地驱散她心底的不安,将她牢牢地钉在当下,他的怀里,他的世界里。
芙蓉帐暖,再次缓缓落下,掩去一室春光。
窗外,晨曦微露,鸟鸣渐起。
而帐内,春意正浓,旖旎方兴。所有的噩梦与恐慌,都在爱人炽热的怀抱与无尽的缠绵中,被暂时驱逐、融化,
而那场惊心动魄的梦魇,仿佛真的只是黎明前一段无根的虚影,在爱人真实的拥抱与体温中,悄然散去,只留下心底一丝需要被长久呵护才能抚平的余悸,以及……一种失而复得后、愈发刻骨铭心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