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的门被推开时,徐福正背着手在原地踱步,锦缎道袍上沾了不少灰尘,往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荡然无存,脸色更是白得像宣纸,见扶苏进来,他几乎是踉跄着迎上前,声音发颤:“公子,陛下……陛下突然传我入宫,您可知是何事?”
扶苏走到案前坐下,端起侍从刚沏好的热茶,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才抬眸看向徐福:“张仙师何等聪慧,怎会猜不到?算算日子,前些天陛下用来试药的那些鸡和兔子,怕是快死完了吧?”
“轰”的一声,徐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他这才明白,嬴政召见根本不是为了夸赞金丹,而是为了试药的事!之前他以为试药会用宫人太监,怎料扶苏竟劝嬴政用了小动物,如今动物濒死,他的骗局也快要藏不住了!
“公子救我!求公子救我!”徐福双手抓着扶苏的衣摆,额头不停往地上磕,很快便渗出血迹,“陛下若知晓金丹有毒,定会杀了我!公子您有通天本事,定能救我一命!”
扶苏轻轻抬脚,避开他的拉扯,语气平淡:“别磕了,再磕下去,没等见到父王,你先把自己磕死了。想让我救你也不难,只需答应我一件事。”
徐福连忙抬头,眼里满是求生的渴望:“公子请讲!别说一件,就是百件、千件,小人也绝无二话!”
“很简单。”扶苏俯身,声音压得极低,“你手下那些方士,无论是在咸阳炼丹的,还是散在各地的,从今日起,都要乖乖为我服务。他们懂的矿物炼制、草药配伍、甚至是那些装神弄鬼的伎俩,都得一一报备给天工阁,听我调遣。你认识的所有方士,一个都不能漏,明白吗?”
徐福心中一凛——扶苏这是要掌控所有方士!可眼下保命要紧,他哪里还敢讨价还价,忙不迭地磕头:“明白!小人明白!回头我就传信给各地的方士,让他们全都听公子的,绝不敢有半分违抗!”
“很好。”扶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吧,别让父王等急了。记住,一会儿见了父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会给你提示,别自己乱说话。”
徐福连忙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跟在扶苏身后,道袍上的褶皱都忘了抚平,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章台宫大殿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嬴政端坐于王座之上,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玉佩,指节泛白。赵高侍立在旁,手里端着一个木盘,盘上盖着黑布,见扶苏与徐福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嘴角却勾起一抹假笑。
“徐福,你炼制的好金丹啊!”嬴政的声音像淬了冰,刚落音,赵高便猛地掀开木盘上的黑布——盘中躺着一只僵硬的灰兔,一只耷拉着翅膀的公鸡,毛色失去光泽,嘴角还残留着黑色的血迹,显然早已没了气息。
“还有两只兔子、五只鸡,死状和这两样一样,奴婢就没敢多拿,免得污了陛下的眼。”赵高阴阳怪气地补充道,眼神扫过徐福,满是嘲讽,“徐福,你可知罪?”
“臣……臣知罪!臣罪该万死!”徐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像筛糠,头磕得“咚咚”响,“陛下饶命!臣……臣真的不知金丹会有毒啊!臣也是一心想为陛下炼制长生药,绝无半分歹意!”
“不知?”嬴政猛地一拍王座扶手,案上的青铜灯盏都晃了晃,“你炼丹三年,连丹药有毒无毒都分不清?孤看你是故意用毒丹害孤!”
就在徐福吓得快要晕过去时,扶苏上前一步,躬身道:“父王息怒,儿臣有话要说。”
嬴政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你说。”
“前些天儿臣听闻徐福先生炼丹,便向他讨教了些炼丹之法,回来后又翻了不少天工阁收藏的古籍,才发现一件事——这些所谓的‘金丹仙药’,根本不是用来长生的,而是杀人的利器。”扶苏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大殿内回荡。
徐福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茫然——他从未说过金丹是杀人利器啊!
嬴政也皱起眉头:“哦?此话怎讲?”
“父王您看,徐福先生炼丹用的硝石、硫磺,再加上干燥的木头碎屑,三者按一定比例混合,便能制成一种极易燃烧、爆发力极强的东西,名为‘火药’。”扶苏指着赵高木盘里的金丹,“这金丹中,硝石与硫磺的含量极高,人若服用,五脏六腑会被其毒性灼烧,长久下去便会身亡,哪里是什么长生药?分明是战场上能炸碎敌军阵型的大杀器!”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方士们口中的‘炼丹术’,古籍中记载,其真正的名字该叫‘化学’,是研究矿物、草药、金属如何相互变化的学问——能将矿石炼成金属,能将草药制成药剂,甚至能将普通的石头变成有用的器物。可这些方士学艺不精,断章取义,把本该用于战场克敌的火药配方,当成了长生药来献宝,才闹出这般祸事。
嬴政的怒气渐渐消了,眼神里多了几分好奇:“你说这金丹的原料,能制成战场上的杀器?”
“正是。”扶苏踢了踢跪在地上的徐福,低声提醒,“还不快跟父王说说你的‘蓬莱仙岛’?”
徐福如梦初醒,连忙爬起来,擦了擦额头的血和汗,颤声道:“陛下,臣……臣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东海之外有一座‘蓬莱仙岛’,并非神仙居住之地,而是藏有巨量财宝的地方——岛上有‘石涧金山’,涧水中的石头里藏着黄金;还有‘佐助银山’,山壁上能开采出白银,故而被古人称为‘仙岛’,并非真有仙人。”
他生怕嬴政不信,又补充道:“臣这些年一直在研究航海路线,知晓如何抵达蓬莱,只是此前以为岛上有仙人,不敢贸然前往。如今想来,那所谓的‘仙人’,怕是古人对守岛部落的误传,岛上的财宝,才是真的!”
嬴政眼中瞬间闪过精光——黄金白银,正是大秦急需的物资!若能将蓬莱的财宝运回,国库便能更充盈,统一大业也能更顺利!
赵高见嬴政意动,连忙上前道:“陛下,这徐福满嘴胡言,蓬莱仙岛本就是传说,怎会有什么金山银山?说不定是他为了保命编造的谎言!”
“住口!”嬴政抬手打断赵高,目光落在徐福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徐福,你说你知晓航海路线,能找到蓬莱的财宝?”
徐福连忙点头,语气坚定:“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只要陛下给臣船只、人手与物资,待伐楚结束,臣定能将岛上的黄金白银运回大秦,为陛下效力!”
嬴政沉吟片刻,看向扶苏:“你说金丹的原料能制成杀器,可有证据?”
“父王若信得过儿臣,便将徐福与他手下的方士交给儿臣。”扶苏躬身道,“儿臣会让他们收集硝石、硫磺、木头等原料,按古籍中的配方制成火药,届时再给父王演示其威力,便知真假。”
嬴政站起身,走到殿中,目光扫过徐福,又看向扶苏,最终沉声道:“好!那就先留徐福一命,将他与方士都交给你看管。若日后他找不到蓬莱的财宝,或是你演示不出火药的威力,你们两个,一并治罪!”
“儿臣遵命!”扶苏躬身应道。
徐福也连忙磕头:“谢陛下饶命!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嬴政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而去,留下赵高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本想借金丹之事除掉徐福,顺便牵连扶苏,却没想到扶苏竟能这般轻易地化解危机,还让徐福有了戴罪立功的机会,甚至引出了“火药”和“蓬莱财宝”,让嬴政对扶苏更添信任。
扶苏看着赵高难看的脸色,心中冷笑,随即转向徐福:“还愣着干什么?跟我回天工阁,先把火药的原料清单写出来,再传信给你那些方士,让他们尽快来咸阳报到。”
徐福连忙爬起来,点头如捣蒜:“是!是!臣这就去办!”
大殿外的阳光正好,洒在扶苏身上,暖融融的。他看着徐福小跑着跟在身后的模样,心中盘算着——掌控了方士,便能利用他们的矿物知识加快火药研发;让徐福去寻找蓬莱财宝,既能为大秦补充财力,又能将这个骗子打发走,避免他再在嬴政面前蛊惑长生。而火药的出现,不仅能改变未来的战争格局,还能推动天工阁的矿物研究,一举多得。
赵高站在大殿门口,望着扶苏与徐福远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扶苏这一步走得极妙,不仅稳固了自己的地位,还掌控了新的资源,想要撼动他,愈发困难了。但他绝不会就此放弃,眼底深处,一丝阴狠的算计正在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