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外的风，带着淮水的湿寒，卷着秦军大营的玄色旌旗猎猎作响。五万秦军如铁铸般环伺城池，却始终未动一兵一卒——营寨外的鹿角整齐如列，巡逻的士兵步伐沉稳，连炊火都按固定时辰升起，不见半分焦躁。这种“围而不攻”的姿态，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寿春城内的恐慌一点点拉紧，比刀剑更让楚人胆寒。
中军帐旁的简易工坊里，此刻正弥漫着桑皮纸的纤维气息。十余名工匠围坐在木案旁，手中的小刀将桑皮纸裁成巴掌大小的纸片，薄如蝉翼的纸张在指间翻飞，很快便堆成了小山。扶苏站在案前，手中握着一支改良的狼毫笔——笔杆是削尖的竹管，笔头用兔毫与狼毫混合制成，吸墨性更强。他蘸了蘸松烟墨，在纸上写下“项燕已降，封楚地安抚使，项梁封蕲县县令，降者免死，抗拒者夷三族”，字迹是他简化后的秦隶，笔画更简洁，便于快速抄写，也让识字不多的楚地百姓能一眼认出关键信息。
“公子，按您的吩咐，已抄好五千张传单。”负责抄写的小吏躬身汇报，案上的传单按百张一叠码放，每张都用细麻绳轻轻捆着，避免褶皱。扶苏点点头，示意亲兵将传单送到俘虏营——那里关押着前日俘获的两百余名楚军士兵，还有从周边流民中筛选出的三十人，他们将成为传单入城的“通道”。
俘虏营内，一名叫陈三的楚军士兵正缩在角落啃干饼。他原是项梁麾下的小兵，在上次战斗中被秦军俘虏，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秦军不仅给饭吃，还承诺只要帮个小忙就能放他回家。当亲兵将一叠传单塞到他手中，告诉他“把这些夹在粮袋里，进城后悄悄散开”时，陈三的手顿了顿——他虽不信项燕将军会降秦，却抵不住“回家”的诱惑，咬咬牙将传单藏进了衣襟内侧，那里还缝着他妻子绣的小布偶。
流民们的顾虑则更少。一个叫老周的流民，带着孙子逃到寿春城外，却被楚军拦在城外，眼看孙子就要饿死，秦军给了他两袋粟米，让他“把传单贴在城墙根的显眼处”。老周攥着粟米袋，拍着胸脯保证：“公子放心，俺就是拼了老命，也把这些纸贴到地方！”
短短三日，寿春城内便被传单搅成了一锅粥。市集上，几个百姓围着一张贴在粮铺墙上的传单，手指点着上面的字，窃窃私语。“项燕将军真降秦了？还封了安抚使？”卖菜的妇人皱着眉，手里的秤杆都忘了动；旁边的铁匠放下手中的锤子，凑过来看了一眼，摇头道：“不可能！项将军是楚人的脊梁，怎会降秦？定是秦军的鬼把戏！”可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却有些动摇——前日他去城门买粮，亲眼看到楚军士兵偷偷藏起一张传单，神色慌张。
楚王府内，更是一片压抑。楚王负刍将一叠传单狠狠摔在地上，桑皮纸散落一地，有的被他踩在脚下，褶皱成团。他穿着绣金的王袍，却掩不住脸上的铁青，手指着内侍，声音因愤怒而发颤：“你看看！满城都是这些鬼东西！连宫里的侍卫都在偷偷议论，说项燕受了秦爵，项梁要当什么蕲县县令！这就是你说的‘严加管控’？”
内侍跪在地上，浑身颤抖，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大王息怒！臣已派人搜捕贴传单的人，可那些人太狡猾，要么藏在百姓堆里，要么趁夜行动，根本抓不完……而且，项将军确实……确实在蕲地被秦军救走，至今生死不明，百姓们难免会多想。”
“多想？”负刍冷笑一声，弯腰捡起一张传单，手指捏着纸角，几乎要将纸张捏碎，“他若不是降了，秦军为何要救他？去年我要削他兵权，他以‘抗秦’为由拒不从命；如今秦军一来，他倒好，直接降了？这不是通秦是什么！”其实，负刍心中的怀疑，早已不是一日两日——项燕手握楚国半数兵权，威震楚地，他早就心存忌惮，如今秦军的传单，不过是点燃了他猜忌的导火索。
恰在此时，一名将领跌跌撞撞闯入殿内，手中的密信被汗水浸湿，字迹都有些模糊。他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大王！不好了！项梁将军在军营里召集旧部，说是要‘保楚抗秦’，可底下的士兵都拿着传单议论，说他是‘秦奸’，还有人闹着要绑了他来见您！”
负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拔出腰间的青铜剑，剑刃在殿内的烛火下泛着冷光：“好啊！果然是父子同谋！项燕在外降秦，项梁在城内蛊惑人心，是想里应外合，夺我楚国江山！传我命令，立刻派兵去项梁军营，将他与项氏一族全部拿下，押上城楼示众——我倒要看看，项燕若真在城外，敢不敢看着他的族人送死！”
半个时辰后，寿春城的南门楼上，响起了铁链拖地的“哗啦”声。项梁被两条粗麻绳绑在木质立柱上，身上的犀皮铠甲早已被剥去，只穿一件单薄的麻布短衣，衣摆上沾着泥土与血迹——方才楚军来抓他时，他率领亲卫反抗，却没想到士兵们，早已被传单动摇，大多袖手旁观，只有几个心腹护着他，最终寡不敌众，被楚军按在地上，嘴角挨了几拳，至今还渗着血丝。
下方的楚军士兵们仰头望着他，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的士兵曾是项梁的部下，跟着他打过不少仗，此刻眼中满是同情；有的则握着长矛，眉头紧锁，显然信了传单上的话，眼神里带着敌意；还有的新兵，怯生生地躲在后面，不敢与项梁对视——他们刚入伍不久，只听过“项氏忠勇”的传说，如今却看到传说中的英雄被绑在城楼上，心里满是疑惑。
“项梁！你父项燕已降秦，你还敢在此蛊惑人心，图谋不轨！”负责监斩的楚将是负刍的亲信，名叫昭虎，他站在城楼边缘，双手叉腰，声音洪亮得传遍城墙下，“今日将你押在此处，便是要让全城百姓看看，通秦者的下场！”
“一派胡言！”项梁奋力挣扎，绳索勒得他肩膀生疼，却依旧怒吼道，“我父忠勇，与秦军血战十余年，怎会降秦？这都是秦军的谣言！你们这些昏君奸臣，不辨忠奸，只会自毁长城，迟早要断送楚国！”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目光扫过下方的士兵，希望能唤起他们的良知。
就在这时，城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秦军大营的方向，缓缓驶出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车帘被一名亲兵掀开，扶苏身着玄色锦袍，腰系玉带，端坐于车内，身旁站着一名手持青铜令牌的士兵——令牌上刻着“项燕楚地安抚使”七个篆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扶苏抬眼望向城楼，手中握着一个青铜制成的扩音筒——这是他根据现代声学原理改良的器具，筒身呈喇叭状，内壁打磨得光滑如镜，能将声音放大数倍。他对着扩音筒开口，声音透过铜筒传遍城墙内外，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楚王负刍！项燕将军已归降大秦，父皇念其抗击匈奴有功，封他为楚地安抚使，负责招抚楚地百姓。你若识相，速速开城投降，可保你楚王爵位；若执意抵抗，待我大军破城，定让你楚国王室，片甲不留！”
城楼上的负刍原本还站在阴影里，听到这话，猛地走到城楼边缘，指着扶苏，气得浑身发抖：“你看！这还不是你们项氏的阴谋？秦军都替你父封官了，你还敢狡辩！”他拔出佩剑，剑尖指着项梁，“来人，将项氏一族押上来，今日便在这城楼上，斩了他们，以儆效尤！”
两名楚军士兵立刻押着项梁的妻子与儿子走上城楼，孩子才五岁，吓得哇哇大哭，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项梁看着妻儿，眼中满是绝望与愤怒——他知道，自己落入了扶苏精心设计的圈套，可此刻百口莫辩，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就在楚军士兵举起刀，要向项梁的儿子砍去时，扶苏突然高声喊道：“楚王且慢！项梁乃项燕将军之子，若你伤了他，项燕将军定会率军强攻！你可知，我军已在营中组装回回炮，只需半日便能轰开寿春城门，到时候寿春城破，你楚国王室，一个也活不了！”
负刍的动作顿住了。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目光扫过城外的秦军大营——那里隐约能看到工匠们忙碌的身影，似乎正在组装什么大型器械。他虽多疑，却也怕项燕真的降秦后，带着秦军拼死攻城；更怕秦军的新武器真能破城，到时候自己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犹豫片刻，他终究是放下了剑，咬牙道：“好！暂且留着他们的狗命！若三日内项燕不来降，我便将他们凌迟处死，让全城百姓看看通秦者的下场！”
城门楼下的秦军大营内，王翦站在高台上，望着城楼上的闹剧，忍不住对身边的王离和王贲笑道：“公子这出戏，演得真是逼真！负刍本就多疑，你再用扩音筒一施压，他果然就慌了，不仅抓了项梁，还将他们押上城楼示众，这下寿春城内的军心，怕是更乱了。”
王贲笑着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回回炮组装现场——十几架回回炮的木架已初具雏形，工匠们正用铁钉钉紧横梁，炮身用的是坚硬的枣木，外层裹着铁皮，显得格外厚重。“咱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语气沉稳，“负刍越是猜忌，越是折腾，城内的人心就越散。只要再拖六日，回回炮全部组装完毕，寿春城便唾手可得。到时候，不仅要破城，还要让楚地的其他城池知道，抵抗只有死路一条，投降才能活命。”
夜幕降临时，寿春城内的恐慌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市集上的粮铺早已被抢购一空，百姓们抱着抢到的粟米，匆匆跑回家中，紧闭门窗；有的百姓想偷偷从城墙的排水口逃出城去，却被楚军士兵发现，用长矛驱赶回来，有的人还被打伤，躺在地上呻吟。
楚军军营里更是人心惶惶。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不再像往日那样谈论抗秦，而是低声议论“项燕降秦”的真假。“听说秦军给降兵分土地，还免三年赋税，是真的吗？”一个年轻的士兵小声问，手里的长矛放在地上，早已没了往日的锐气；旁边的老兵叹了口气，摇摇头：“谁知道呢？可咱们粮草只够撑五日了，若城破，负刍肯定跑，咱们这些小兵，还不是任人宰割？”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借着篝火的光，反复看着上面“降者免死”四个字。
而被关押在城楼角落的项梁，靠在冰冷的城墙上，望着城外秦营的点点灯火，眼中满是恨意。寒风卷着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扶苏，此仇不共戴天！若我项梁能活着出去，定要率军踏平秦营，将你碎尸万段！”角落里，他的妻子抱着儿子，轻轻哼着楚地的童谣，声音微弱，却成了这绝望夜色中唯一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