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来客静候了十多秒,再度敲门,还是优雅的三声。
还是没人应声。
几人优哉游哉地走了进来,像是去逛维多利亚花园。
“看来这些东方云雀,是没有管弦乐修养的,是吧?特仑奇。”
一道标准的伦敦腔从影壁过来,杨以德转头一看,都快疯了。
又特么是羊毛子!
又一道人影跟着出来,手里拿着一把老式的左轮手枪,枪口还在冒着青烟,“伯爵先生,云雀会不会管弦乐,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这把枪是真不错,您要知道,它上一次开火还是在滑铁卢……”
看到这个人,杨以德呆住了。
这个特仑奇居然真是那个特仑奇!
可这个特仑奇,怎么可能是那个特仑奇!
“啪!”
杨以德脚下一蹬,轻尘扬起,身子又往外连退两步,脱离对峙。
他收起拳架,往特仑奇走去,脸上想要露出友善的微笑,但那紧绷得跟金鼓一样的面皮,却挤不出哪怕一丝笑容。
杨以德一撤步,压力陡消。
袁凡肩膀一塌,剑就垂了下来,“史密斯先生,你们英吉利也有赶大集的么?”
今儿他没看黄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日子,一个一个的都往他这儿凑。
来的这洋老头,是抱犊崮的室友,英吉利六扇门的鹰犬,史密斯。
史密斯手上拄着根棍,看到袁凡,大笑着走了过来,“袁,我得说,你家的那扇门,有点像个哑巴,你怕是需要修缮一下了。”
袁凡手里还拎着剑,一瞧就是在跟人干架,史密斯却视若不见,像是个瞎子。
“史密斯先生,我的大门当然要修缮,不过,更需要修缮的,还是你这大本钟啊!”
一个多月不见,史密斯的眼袋更深了,以前是青铜质感,现在都有些泛白,开始向白银发展了。
照这么下去,再经过黄金和钻石两个段位,他就可以进阶王者了。
史密斯的手杖噔噔地杵着地面,摇头苦笑,“这事儿可是太悲伤了,我这不是过来找你这个钟表修理工了吗?”
亨利刚从地上爬起来,正在拍着屁股,看到英伦老绅士,很是高兴地凑了过来,“嗨,史密斯先生,看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史密斯这才发现,美孚的程序猿先生也在这里,开怀笑道,“亨利,你什么时候,会这么依恋大地母亲了?”
这会儿门口又跟进来几个洋人,将已经进院的几个巡警赶了出去。
那个拿着左轮手枪的特仑奇总算看到了杨以德,换了一口流利的华语,“嗨,这不是厅长先生吗,你这是在耍猴?”
他朝杨以德的警帽瞥了一眼,“不得不说,你还不够专业,出来耍猴,连个帽子都不对。”
三不管的耍猴,不但耍猴的人戴个素色小帽,那被耍的猴也戴个红色小帽。
一人一猴,一大一小,一彩一素,相映成趣。
不过,这个话说的是人还是猴,就不好理解了。
杨以德脸上扯了几下,总算挤出来一丝笑容,“总领事先生,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厅长先生,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特仑奇蔚蓝色的眼睛透着奇怪,“我记得在这片土地上,需要我汇报的,只有公使麻克内先生,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么?”
杨以德身子一僵,额头青筋一突,“当然不是,是我失礼……”
“厅长先生,我想你不是对我失礼,而是对这里的主人失礼,你说呢?”
特仑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杨以德的话,温和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刺得他皮肤隐痛。
这个特仑奇,是英吉利驻津门租界的总领事。
这人读的是英吉利皇家海军学院,毕业之后就来到远东,至今已超过三十年,是个地道的华国通。
他不但有一口流利的华语,连耍猴都懂。
他是前年调任的津门,去年津门英租界就升了总领事馆。
要知道,半个多世纪以来,津门英租界一直都只是领事馆,就这么一个“总”字儿,可是差了太多。
可见这人的能量不小。
杨以德敢于不鸟那个卖油的美利坚人,却绝对不敢忤逆这个玩枪的英吉利人。
惹恼了特仑奇,他歪歪嘴,津门警事就玩不转,他跺跺脚,警厅恐怕就要换人。
杨以德脚下的石板微微一陷,手上的拳头一握即分,“总领事先生说对,是杨某失礼了,我这就去跟此间主人道歉。”
他突然爽朗地打了个哈哈,转身走到袁克轸跟前,依旧行着老式揖礼,“下吏今日一时糊涂,冒犯了八爷,改日备下薄酒,负荆请罪!”
袁克轸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老吏,一个“呸”字含在嘴里,却吐不出去。
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有几分道行,这会儿突然发现,自己比糖儿还嫩。
跟袁克轸谢过罪,杨以德又走了两步,凑到袁凡这边儿。
垂手静候了一阵,找了他们一个说话的空隙,拱手插了进来,“这个,了凡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袁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杨厅长,合着您觉着,我还能有东西借给您?”
杨以德搓搓手,和煦地笑道,“江湖行走一时误会,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袁凡拔腿就走,“史密斯先生,亨利先生,进南兄,咱这算是抱犊崮群英会了……”
院里进来这么一大波人,架是干不起来了,但他还有得忙,谁耐烦看这二皮脸。
“且慢,了凡先生,我就一句话!”
杨以德见袁凡不理他这一套,赶紧叫道,“请您去京城,为人卜上一卦,可好?”
“卜卦?”
袁凡脚步一顿,轻笑一声转过身来,“杨厅长看过报纸了吗?知道在下的规矩吗?”
“既然前来求卦,当然是知道规矩的。”
杨以德又从身上摸出那两根大黄鱼,重新放到石桌上,“千金一卦,卦金先付,如何?”
袁凡瞟了一眼那两根熟悉的黄鱼,“杨厅长,您是看了报纸,但您似乎没搞懂意思啊。”
杨以德笑意渐渐硬了。
一卦千金,这四个字儿特生僻么?很难懂么?
“所谓“一卦千金”,明明白白的说了,这儿是“金”,而不是“银”,所以……”
袁凡嘴角噙着冷笑,顿了一顿,“是想请袁某人起一卦,需要先付的卦金,不是一千银元,而是一千两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