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楼内,除了地下室的囚徒,其它人等,一个不留!”
郭汉章面无表情,指指那栋小楼,机械地复述道。
他那语气平淡如水,似乎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好”这样的片儿汤话。
郭汉章的话说完,顿了顿,见袁凡没有补充,便拱手道,“请东家在外掠阵!”
一群黑影,悄无声息地潜了过去,仿若从黄泉中流失出来的游魂。
乍然与这样一群生物面对面,即便是自己召唤出来的,袁凡也是额头出汗,“进南兄,这是走镖?”
“这当然是走镖。”
袁克轸沉声道,“他们之所以叫“壬”字镖,而不是叫劫道,就是他们还有规矩,只不过这规矩带着血色罢了。”
“得,小爷算是开眼了!”
袁凡朝前努努嘴,“咱也上去?”
袁克轸先行一步,“走着!”
到了小楼外,郭汉章在雨中站定。
黑衣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肌肉一条条地坟起,如同刀刻铁铸。
他的身后,拢共有十二人。
这是他此次带来津门的所有人手,每一个人,都是他用心血栽培出来的。
每一个人,都如同他的手脚四肢,配合起来,如臂使指。
郭汉章站着不动,眼睛也不动,眼皮子仿佛一扇雨棚,雨水都滴不下去。
不用他吩咐,一人从身后出来,晃步走到大门前,将耳朵贴了上去。
此时戌时将近,里头还是喧闹不止。
门口的黑衣人闭目倾听一阵,朝后头比划了几个手势。
郭汉章收到信号,漠然看了看眼前的小楼,开口发号施令。
“天一天二,三楼!”
“地一,破门!”
“人五,点炉子!”
话音刚落,两条人影奔出队伍,绕过正面,到了小楼的后头。
他们相了相墙面,并排有三扇窗户,三楼有一扇窗户亮着灯。
两人互相一点头,紧了紧身上的物件儿,四肢摊开往墙壁上一趴,仿佛壁虎一般贴了上去。
他们的手心脚心似乎镶着磁铁,将墙壁牢牢吸住,悄无声息往上挪动,看似缓慢,可眨眼之间,他们已经过了二楼的窗户。
郭汉章没有急动,而是抬头看天。
过了一阵,他突然伸出右手,高高举起。
那驾舟的铁柱蹿到门前,另一人站在一侧,手上捧着一尊香炉。
这处巡警分局虽然是假的,但这道木门却是实打实的老榆木,足有三寸厚,怕不得有百八十斤。
那铁柱缓缓地将腰沉了下去,长长地吸了口气,如长鲸吸水,蓄势待发。
黑夜之中,骤然大白。
一道金亮的蟒蛇,在漆黑的天幕上崩裂,细碎的爪牙犀利如刀,厚重的天幕霎时间就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破!”
郭汉章低喝随之响起,铿锵如铁。
“咚!”
几乎同时间,铁柱倏然拧腰送胯,右脚如同铁铺中高扬的汽锤,裹挟着恶风,结结实实地砸中大门下摆。
“咣!”
厚重如山的大门,像是被巨灵神掌拍中,门轴还来不及惨叫,门板就已经扭曲凹陷,沉重的木门竟然脱离了门框的限制,往前一栽,滑出两三步,再“砰”的一声,颓然落地。
“轰隆!”
天雷终于在九天之上猛然炸响。
这道天雷好不威猛,仿佛是一面笼罩天地的铜锣,猛地被天神敲响,四海八荒都为之震动。
铁柱踹门,霹雳天威。
天上的金龙乍现乍隐,此时再度现出鳞爪,天地大白,现出了屋内一堆呆滞的脸盘子。
这是肿么了?
“嗤!”
一道划地之声响起,像是冬日里滑行的冰鞋。
屋内还没从雷鸣门倒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一尊鼓鼓囊囊的大肚子香炉,从水磨石地面上溜了过来。
上面青烟袅袅,点了三炷香。
香炉的劲力恰到好处,像长了眼睛一样,轻巧地滑到人群当中。
到了地儿,刚劲一卸,一股柔劲像是拦阻索,香炉一转一托,乖巧的停住。
炉上的香,忽明忽暗,像是黑夜的眼睛。
那股子香味儿,如兰似麝,好香!
这是大悲禅院的金沉。
“香炉……佛肚炸炉……卧倒!”
呆滞之中,到底还是有那有见识的,发出一声惊恐欲绝的尖叫。
没用。
佛肚炸炉?
嘛玩意儿,是用来烤鸭的么?
屋里的这伙人,毕竟只是雁班子,他们不是悍匪。
“轰!”
“轰隆!”
两声毁灭的轰鸣声,在天上和室内同步炸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丧钟。
天地之间,除了肃杀,再无多余之色。
“地组,天三天四,二楼!”
“人组,一楼,地下!”
十人一声不吭,从郭汉章身后跃出,如同两条蔓延的臂膀,一条伸向二楼,一条扫向一楼。
郭汉章自己堵在门口,手上抓着几枚铜钱,冷然扫视全局,眼中精光四射,仿若一尊铁铸的大佛。
炽光、巨响、硝烟、水雾、檀香、惊叫、混乱、惨呼……
这些动静,仿佛是西子湖边的杨柳春风,又仿佛是屠宰场中的牛羊犬马,都不能让他的眉头一皱。
郭汉章的攻击,势若雷霆。
从破门、爆破到入室,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室内的人大多还没有反应过来。
江米粽子的香甜味儿,五毒饼的药材味儿,菜肴羹汤的烹炸味儿,二锅头的呛鼻味儿,林林总总,骤然之间,就只闻到了硝烟味儿。
那尊香炉,是个弥勒佛的造型。
那十月怀胎的肚子里头,装了五两tNt炸药,就是一枚别致的,大号的米尔斯手雷。
香炉引爆,屋内像是刮起一阵飓风,将触手可及的躯体全部扫翻。
靠近爆炸中心的,是一张褶子脸。
褶子脸的手上还拿着牌九,脸上还有笑容,应该是抓到了天牌,不是天牌笑不成那样儿。
笑得嘴巴都开了光,一圈牙齿都笑得掉在地上,一开一合。
褶子脸旁边的是个红头阿三,一片碗底大的破片从他的肚子划过,溜出来几段原生态的九转大肠。
他惊惶地伸手去捂,哪里捂得住?
他无力地坐在地上,嘴里飙着山西土话,绝望地看着楼内。
刚才还热闹喧腾的小楼,陡然间好像闯进来一群非洲的大野牛。
到处都是受惊的狂奔声,家具的碰撞声,混杂着不受控制尖叫,宛若待宰的猪羊。
昨日宰人者,今日进屠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谁还不是一条刍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