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凡摇摇头,小徐这个做派,阴狠不阴狠的另说,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如今天下汹汹,那些个军头四处开战,看着是热闹,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但其实都是点到为止,干架归干架,架打完了,不妨碍他们结儿女亲家,同桌打牌。
就像张勋,他那一辈子就是被段祺瑞给毁了,但他家的老五张梦范,却是与靳云鹏的闺女定了亲。
靳云鹏,那是段祺瑞的头号打手。
这才活得通透,天下不过是一场牌局,上场也好,下场也罢,有赌不为输。
要是像小徐这样,人家打牌你动枪,这算什么?
他们辛辛苦苦几十年,又是为了什么?
小徐这番动手,风云突变。
直皖两系的矛盾直接被引爆,大打出手。
关外的张老疙瘩和南边看得眉飞色舞,嗑着瓜子看大戏,指点各路名角儿。
“老堆儿,劳驾问一句,郭总镖头住哪儿?”
袁克轸随手拦住一人,用河南话问了道儿,谢过人家之后,又笑容一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了凡,昨儿你要是答应徐叔儿了,哥哥以后可就不敢跟你喝酒了!”
“至于的嘛?”
袁凡重重地捶了他一下,袁克轸这话让他听着有些心酸,“您找的这位是何方神圣啊,现在还能有镖局?”
记得在抱犊崮的时候,那李师傅就说了,早在两三年前,天下镖局就全部关门了,咋还跑出个郭总镖头?
“你丫这是吃了大力丸了?跟我来!”
袁克轸揉揉肩,不善地瞪了他一眼,紧走两步,从一道游廊岔过去,到了一座跨院。
到了这儿,袁克轸也懒得找了,扬声道,“郭总镖头在吗?袁八来讨一杯茶喝!”
“袁八爷?”
一个有些郁郁的声音从跨院响起,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走了出来,手上还有泥,不知是在伺弄什么东西。
见到袁克轸,他的神色开朗了一些,有些意外地笑了笑,“八爷,咱们在老家还难得一见,却是在这儿见到了,也是难得。”
他回屋走到一口水缸前,舀水净手,招呼两人到了客房,给两人沏茶。
他这儿沏茶不是用杯,而是用碗,黑釉粗碗,袁凡一看,呵呵一乐,“大碗茶!”
郭总镖头淡淡地拱拱手,“咱是黄河边的粗坯,讲究不来,也就配对付一碗大碗茶,您是贵客,请!”
“郭总镖头,您这也就是唬唬外人,这碗里这般奢靡,还敢说是粗坯?”
袁克轸捧起茶碗喝了一口,转头朝袁凡一笑,“了凡,你是不知道,周口的大碗茶,里头能搁颗红果就不错了,谁敢这样造,他家婆娘指定是一顿胖揍,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个大碗茶,里头确实丰富,有红枣、葡萄干、干桂圆,还有菊花和枸杞子,跟佛跳墙似的。
袁凡嘬了一口,入口绵甜,嗯,还搁了冰糖。
郭镖头依旧是那副寡淡的笑容,“八爷,您是天潢贵胄,又哪儿知道码头那些个调调了?”
“砰!”袁克轸将脸一板,茶碗往桌上一顿,茶水四溅,“郭总镖头,袁八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要是你还说什么“天潢贵胄”的屁话,莫怪姓袁的翻脸!”
“哈哈……”那郭镖头面皮一紧,生硬地扯了两下,扯出一脸别扭地笑容,拱手赔礼道,“是郭某人失言了,八爷您大人大量,千万海涵!”
袁克轸深深看了他一眼,展颜一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跟你闹着玩儿呢,还当真了,哈哈……海涵了海涵了!”
闹着玩儿,信你个鬼。
郭总镖头再拱拱手,沉默片刻之后又开口问道,“八爷,您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找到我的小庙,是有什么关照?”
“自然是有好事儿关照,”袁克轸放下碗,正容道,“郭总镖头,我想请你出趟镖!”
“八爷,您莫不是跟我开玩笑?”
听到“出镖”的话头,郭总镖头的脸抽搐了两下,眼中的阴翳之色更深了,“两年前,周口镖局就已经关门了,这海河两岸,大江南北的好朋友,谁不知道?”
袁克轸轻飘飘地道,“知道啊,可是镖局关门,跟接镖有什么关系?”
“八爷!”郭总镖头眼中的怒意一闪而逝,硬邦邦地回道,“您若执意如此消遣郭某,那这碗茶,郭某怕是伺候不起了。”
“行了,不跟你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袁克轸伸出一根手指,“出趟镖,这个数!”
郭总镖头眼神微动,却又兴味索然,“一百块?这个镖也不算小了,但是咱的镖局确实……”
镖局接镖,赚的就是个血汗钱。
通常来说,护送的红货是一百两银子,镖银不过一二钱,这么一算,一百块的镖银,红货差不多有三五万两,这镖确实不小。
但不小归不小,镖局都没了,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呢?
袁克轸冷笑两声,“老郭,一年不见,你是越活越抽抽了,一百块,值当我大清早跑来三条石,叨叨跟你磨牙?”
“不是一百块,难道是……一千块?”
郭总镖头眼睛一亮,下意识地搓搓手。
一千块,那可是三五十万的镖了。
三五十万的镖,就是当年镖局红火的时候,也是一笔好买卖。
真要如此,如袁八所说,镖局关了又不是人死了,叫几个镖头回来走上一趟,又有什么为难的?
“你这……”袁克轸有些不耐烦了,没好声气地加重语气,“再猜!”
郭总镖头噌地一下站起身,脸上的色儿都不对了。
他喉头艰难地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飘,“您说的是……一万块?”
“对啰!”
袁克轸这下点头了,有些戏谑地笑道,“怎么样,可以接了吧?”
“啪!”郭总镖头狠狠地一拍桌子。
老榆木的桌子,竟然被他拍出来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接!八爷赏下这天大的脸面,郭某人就是把命豁出去,也得给您兜稳了!”
郭总镖头定定神,喘了口粗气,眉宇间那股郁郁之气也淡去了,渴望地问道,“八爷,您要保的这镖,是什么镖?”
“呵呵,老郭,你可听好了!”
袁克轸盯着总郭镖头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要走的这趟镖是……壬、字、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