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不至于!”
袁凡摆了摆手,正色道,“不过,小子有一个不情之请,今儿这事儿有点犯忌讳,因果太大,所以……”
虽然事儿过去了,袁凡还是心有余悸。
刚才那白日僵尸的感觉,真是吓死宝宝了。
说起来,他变僵尸也不是第一次了,抱犊崮吃飞剑的时候也是突然僵化,动弹不得。
但这次不一样,那次他心里明白,只是吃错了东西的副作用,这次却是头顶上真正悬着天道毁灭。
刚说个草上悬刀,自己就要成为刀下之草,让你嘴欠,劈不死你!
“你且把心放肚子里,要是这点儿数都没有,咱们这辈子就白活了!”
不待他说明,徐世昌就截口道。
老头儿晃晃悠悠站起身来,他蹲得久了,血脉不通有些发晕,像个不倒翁似的,加上额头上的隆起,还是个南极仙翁。
周学熙赶紧伸手扶住,没有含糊,跟靳云鹏一道,都表了态。
这话儿,其实袁凡都是多余说。
这三位是什么人?
说他们是千年的狐狸,那是抬举狐狸了。
像这样的信息,是最顶级的资源,他们三个人知道都嫌多,都想灭掉俩,哪里还会秃噜出去?
“那行,您三位再溜达溜达,我还有点事儿要找进南兄合计合计,那我就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了!”
这三人精神抖擞,估计还要整一个小会,袁凡一懒癌晚期,不想参与劳模会,瞅了个空子,拱拱手就想撤。
“欸,等会儿!”
徐世昌一扬手,将他叫住,笑眯眯地问道,“小老乡,以你的才具,远处江湖有些可惜了,有没有兴趣,走个正途,谋个出身?”
袁凡一愣,还没转过弯来,就见徐世昌有些自得地笑道,“老头子我虽然退了,但只要开口,安排到哪个部当个佥事,或者到哪个军头当个团职,还是能卖出这张老脸的!”
嚯,不但袁凡吃惊,另外两位也面露异色。
徐世昌的这个话,份量可就重了。
徐世昌说的团职,当然不会是空头军衔,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团,这个放在任何一个军头,都是核心骨干,都是有数的。
陈调元麾下,能打的,也不过就是三个团。再说佥事,这也是中央部委的中坚位置,要是搁后世,大概是个实职正处,再加个括弧,享受副司级待遇。
鲁迅先生这会儿就是教育部的佥事。
教育部一共有72名官员,他排名第10,地位不低。
薪资也不低,月薪300元整,跟胡适陈独秀这些教授一样。
徐世昌这句话,是被窝里放屁,能文能武。
这话也就是他了,他从翰林院“下嫁”小站,辅助老袁练兵,北洋这些军头,但凡有名有姓,全是他带出来的,都算他的手下小卒。
拿手指扒拉一下,纵观北洋时期,从老袁死的1916年到迁都的1928年,拢共是12年时间。
就这么一点儿时间,总统府那把椅子,跟长了刀子似的,能坐个一年的,都算好汉。
但徐世昌安安稳稳地坐了四年。
他离开总统府,也不是人家赶的,是自己觉得不安稳了挂冠辞职的,要不然他还能挺得更久一点儿。
其中的缘由,就在这儿了。
他是老袁之外,北洋第二号人物。
徐世昌期待地看着袁凡,比起周学熙的那一成股份,他这句话还要重三分。
富贵富贵,任何时候,“贵”都顶在“富”的腰杆子上,“贵”都要比“富”硬气三分,更值钱三分。
很快,他就失望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想都没想,面对诱惑,只是一笑置之而已。
“徐公,蒙您青眼错爱,但我听过一句话,“鹤立雪上,愚者见鹤,智者见雪,禅者见白”,我这人生性愚钝,不忍见白,不能见雪,见鹤足矣!”
说罢,对徐世昌深揖一礼,转身而去。
“嘿!这小子,他还跟我打机锋……”
徐世昌有些牙疼,虚指着袁凡的背影,眼神复杂。
袁凡的意思,他自然是清楚的。
窗含西岭千秋雪,有鹤孤立雪上,宛如画图。
倚窗而望,会看到什么?
愚者之眼,看到的是鹤。
智者之眼,看到的是雪。
禅者之眼,看到的是一片白色,再无其余。
三者谁高谁低?
不好说的。
愚者浅薄,但却真正得了鹤。
智者得了意趣,却失了鹤。
禅者得了禅机,却是既失了鹤,也失了雪。
生在人世间,没有谁能得到一切,选择的同时,必然意味着失去。
袁凡是一个愚者,他只能见到鹤。
他两世为人,都胸无大志,只想好好活着,活得像一只“鹤”的模样,仅此而已。
至于那些智者禅者,管他们叹又如何,笑又如何?
看着袁凡挺直如松的背影,徐世昌垂下手臂,暗自出神。
周学熙上来与他并肩而立,轻笑问道,“菊人兄阅人无数,看此子气概如何?”
当年徐世昌在翰林院枯守九年,多少次实缺肥缺摆在眼前,他都不动心。
直到老袁小站练兵,他却放下身段甘愿屈就,其识人之能,举世无匹。
徐世昌想了想,却是苦笑着摇摇头,“老朽才疏,乍遇如此英杰,竟然一时词穷,思来想去,想起当年曾文正公有一句话,或可状其鳞爪。”
他顿了一下,负手缓声道,“才大心细,劲气内敛,可建非常之业。”
此言一出,周学熙和靳云鹏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句话,来头太大了。
咸丰十一年,曾国藩举荐一人组建淮军,给皇帝的荐言,就是这句话。
那人名叫李鸿章。
徐世昌居然用这句话来说袁凡,难怪他刚才会花血本,砸在袁凡身上。
周学熙转头问靳云鹏,“冀青兄,依你之见呢?”
靳云鹏摸摸胡子,哈哈一笑,“徐公都词穷,我就不献丑了,我就知道一点,我在他这个年纪,比他可是差得远了!”
“那是!”徐世昌撇撇嘴,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那会儿,你正在跟茅房较劲呐!”
靳云鹏摸胡子的手呆了一呆,不小心扯下一根,眉角一跳。
周学熙也是一愣,三人面面相觑,突然齐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