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风,轻轻凉凉,让袁凡精神一震。
昨天匆忙慌乱,他都来不及看看周边环境,现在可以好好瞧瞧了。
抬头四望,山峦起伏,连绵不绝,跟草泥马似的,一眼看不到尽头。
人有南北相,山也有南北相。
南方的山脉是重峦叠嶂,树木郁郁葱葱,北地的山脉却是莽莽苍苍,树木稀稀拉拉,透着一股广袤和荒凉。
这座山寨朝南背山而立,看着不大,但里头却自有乾坤。
在靠着山背绝壁之处,是山寨中心所在忠义堂。
忠义堂前空了一大块空地,竖着一杆大旗,上面写的当然是喜闻乐见的“替天行道”。
围绕着忠义堂,是一圈一圈的屋子,依着山势,像一把展开的折扇,又像是新辟开的梯田。
每一间屋子都是坐北朝南,朝南的门口,都修葺了一堵夯土的矮墙。
这样的设计,不是为了方便涂鸦,而是为了巷战。
袁凡走到一处土墙边上,随意用指甲一刮,印儿都没一条,这墙虽然是夯土的,但夯得相当坚实,杜绝豆腐渣。
往山下一看,进出之路被一堵高墙劈头堵死,那不是夯土,而是用的整根的圆木,在山坳处还隐藏着左右两座碉楼,与寨门呈犄角之势。
如此山势,结合坚固的山寨,有事业心的土匪山贼,绝对值得拥有。
袁凡逛了一圈回来,心里拔凉拔凉的。
就这地儿,让他理解了什么叫固若金汤。
这时天光已然大亮,朝霞万彩。
“嚯!”
袁凡到了门口,扭头一看,不远处的老松下,有人练拳。
是袁克轸的保镖李师傅。
这李师傅惜言如金,只知道他大名李耀亭,是保定府定兴人氏,三十七八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
时间还早,闲着也是闲着,袁凡找了一块青石板,蹲下欣赏。
古松朝霞,闻鸡起舞,要是手头有瓜子就完美了。
李耀亭打拳一点都不好看,跟拉犁的老牛似的。
他的脚下好像戴着脚镣,又好像是踩在烂泥坑里,鞋底子不是跨出去的,而是平平地搓出去的,进退之间,绝不会多跨,都只是半步。
他脚下凝重,双手却甚是迅捷,高举高打,如利斧劈硬柴,掌缘劈落,空气炸响,进退之间,劲风四起。
头顶的松针被劲风触及,像是卷入了风车,被簌簌震落,仿佛雨下。
“哈!”
李耀亭打得兴起,猛然一声断喝,一对拳头犹如铜锤,朝天捶出,劲气凌厉如矛。
老松茂密的树冠,陡然被撕开一个圆不溜丢的洞,晨光从洞口贯下,照在李耀亭的身上,威武之极。
“卧槽!”
袁凡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谁说传武不能打的,给小爷站出来?
他是外行不假,但再怎么外行,看到能用拳脚打出特技来,也知道含金量。
李耀亭活动了一番,神清气爽。
见袁凡在旁边围观,李耀亭没有多话,只是略施一礼,便准备离开,却被袁凡叫住。
“李师傅且慢!”
袁凡上来比划两下,笑问道,“您看我的根骨如何,是不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能不能学您的功夫?”
“袁先生,您就甭拿我寻开心了!”李耀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一路下来,他也知道了袁凡的底细。
虽然都是江湖人,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江湖,袁凡一年的进项,他要累死累活二十年。
跟他学把式,闹呐?
袁凡急道,“您这是哪儿话,我可不是开玩笑,我是真心想跟您学武来着。”
这位爷是玩真的?
见袁凡急眼,不像作伪,李耀亭也不好随意推搪。
他诚恳地道,“袁先生,您别怪我嘴笨,学把式最好是童子功,您这年纪,筋骨都死了,再练把式,也练不出啥名堂了!”
袁凡脸色一垮,这李师傅难怪不怎么说话,这嘴就没开过光,出嘴便要伤人。
他还是有些不甘,“李师傅,要不请您摸摸我的根骨,我总觉得还可以挽救一下?”
李耀亭不想跟他磨叽,摇头苦笑道,“袁先生,现在练把式还有啥用啊,以前咱们靠着一身能耐,或者行伍,或者走镖,再不济看家护院,总能有口吃食,现在火车来了,洋枪来了,这身把式不能当饭吃了!”
说着说着,李耀亭脸上伤感起来,不再多话,有些落寞地转身离开。
他是袁家的保镖,不敢离开太久。
看着他的背影,袁凡也不是滋味儿。
人世间的每一点改变,都会腾飞一波,也会沉沦一波。
随着两年前京城会友镖局关门,延绵了两百年的镖行,正式落下了帷幕。
镖行没了,那些武师又该何去何从呢?
火车是先进的,枪炮也是先进的,这是工业文明。
可它们一来,功夫把式,也就不大能派得上用场了。
大刀王五厉害吧?程廷华厉害吧?
练了几十年的功夫,也扛不住几粒廉价的枪子儿。
话说回来,就凭借李耀亭这一身功夫,要不是对着这么多火枪,他又怎么可能束手?
在车站的时候,有个好汉的齐眉棍,还在露西女士手上攥着呢!
袁凡摇摇头,回了羊圈。
一个钟头之后,忠义堂前。
所有人质都在这里汇合,抱犊寨要清查自己的收获了。
“中俘零零壹号,出来!”
王守义在人前一站,叫了一声。
看到这个狠人,每人都不敢吭声,条件反射地看了看自己的竹牌。
一个大腹便便体态甚丰的男子站了出来。
这人袁凡认识,洪锡龄洪次长。
此人位高权重,必须是零零壹。
洪锡龄习惯性地伸手,似乎想抓点什么,却抓了个寂寞。
他的文明棍已经不见了,没东西给他抓。
洪锡龄只得抓下自己的圆礼帽,跟着王守义走进了忠义堂。
审票不是查案,不需要知道细节,只要知道家庭和职务就差不多了。
重点就是两项。
问哪里要钱?
能要多少钱?
洪次长的底细很清楚,没个两三分钟就出来了,被人押了回去。
这就跟后世上春晚似的,压轴有压轴的好,开张有开张的妙,赶紧打完早收工,就能回房看《水浒》解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