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周大叔一家安全送达祠堂后,陆承泽和苏晓棠几乎已经筋疲力尽。雨水顺着他们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脚边形成一小滩水渍。
祠堂里挤满了惊魂未定的村民,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叹息、伤者的呻吟与外面的风雨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劫后余生的混乱图景。
苏晓棠靠在一根柱子上微微喘息,清点着刚刚送进来的人数。墨痕安静地卧在她脚边,舌头伸得老长,同样疲惫不堪,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然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陆承泽则走到祠堂门口,望着外面如同瀑布般倾泻的雨幕,眉头紧锁。他的工程师本能让他无法完全放松,脑海中依然在快速计算着水量、流速和潜在的风险。
“靠山脚的二十八户,九十三人,应该都齐了。”苏晓棠走到他身边,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多亏了你……”
她的话音未落,墨痕突然猛地抬起头,耳朵竖得笔直,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极其急促、近乎尖锐的呜咽,与之前预警时的低沉警告截然不同。
「不对!还有!还有活物的气息!在那个方向……很微弱……快要消失了!」墨痕传递来的意念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灼,它甚至用头使劲顶撞苏晓棠的小腿,试图将她往某个方向拉。
苏晓棠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一把抓住陆承泽湿透的衣袖,声音因极度震惊而颤抖:“糟了!墨痕说……说村尾河湾那边,那个废弃的磨坊里……好像还有人!或者是……动物?气息很弱了!”
“磨坊?”陆承泽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地方地势低洼,且年久失修,几乎是在洪水路径的正下方!“你确定?所有人家我们都核对过了!”
“墨痕从不出错!”苏晓棠的语气斩钉截铁,眼中是纯粹的信任,“一定是有人被困在那里了!可能是之前没通知到的,也可能是想去那里避雨躲水的……”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湿透、满脸惊恐的半大孩子哭着跑过来,抓住杨老栓的衣角:“村长爷爷!我爹……我爹下午去磨坊那边修渔网,说下雨前就回来……可他没回来!”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嘈杂的祠堂里炸开。孩子母亲的哭声骤然响起,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去太危险了!”民兵队长赵铁柱看着门外如同江河奔涌般的景象,脸色发白,“水势这么大,磨坊那边肯定已经……”
“必须去!”陆承泽和苏晓棠几乎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知道一条小路,地势稍微高一点,或许还能过去!”苏晓棠快速说道,同时用手轻抚墨痕的头,“带我们走最快、最稳的路!”
墨痕低吠一声,毫不犹豫地冲入雨幕。
“胡闹!”杨老栓想要阻止,“承泽,晓棠,这太危险了!不能为了一个人……”
“村长,”陆承泽打断他,声音冷静得可怕,“如果那是你的亲人,你去不去?”他没有等待回答,转身抓起墙角另一捆备用麻绳,对苏晓棠道:“走!”
两人一狗再次逆着人流,冲向最危险的方向。这一次,路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艰难。洪水已经漫上了大部分道路,浑浊的泥水翻滚着,看不清水下情况。狂风卷着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脸上,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墨痕凭借着动物天生的方向感和苏晓棠的指引,在及膝深的水流中艰难穿行。它时而停下,用爪子试探前方的路面,时而回头焦急地催促。
「就在前面!味道更浓了!还有……哭声!」墨痕的意念传来。
苏晓棠大声将信息转达给陆承泽。两人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绕过一片被冲倒的竹林,那座孤零零立在河湾处的废弃磨坊终于出现在视野里。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的心瞬间凉了半截——磨坊大半部分已经被汹涌的洪水包围,浑浊的河水疯狂冲击着石砌的基座和木质墙壁,发出可怕的咆哮。磨坊二楼的一个小窗口,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在拼命挥动一件衣物。
“他还活着!”苏晓棠惊呼。
但如何过去成了天大的难题。磨坊与陆地之间约十米的距离,已被湍急的洪水完全隔断,水面上漂浮着断木、杂草甚至动物的尸体,流速快得惊人。
陆承泽迅速观察环境,目光锁定在岸边一棵歪脖子老榆树上。“把绳子给我!”他吼道,快速将麻绳一端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递给苏晓棠,“你和墨痕,把绳子在树上绕三圈,死死拉住!我游过去!”
“不行!水太急了!”苏晓棠死死抓住绳子,脸色煞白。
“没有别的办法了!”陆承泽看着磨坊窗口那越来越微弱挥动的人影,语气不容置疑,“相信我!”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下水,墨痕却突然狂吠起来,咬住他的裤腿往后拖。
「水里!有东西!很大!危险!」墨痕的警告尖锐无比。
几乎同时,苏晓棠也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充满攻击性的意念从浑浊的水中传来——那是一条被洪水冲昏了头、惊慌失措的大水蛇,它正被激流裹挟着,朝着这个方向冲来!
“等一下!水里有蛇!很大的蛇!”苏晓棠尖叫着拉住陆承泽。
千钧一发之际,苏晓棠猛地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试图与水中那个惊慌而暴躁的生命建立连接。那感觉如同在暴风雨中试图捕捉一缕游丝,混乱而艰难。
「……安静……安静……往左边去……那边有缓流……往左边……」她将自己的意念,混合着安抚与引导,拼命地投向那片浑浊的洪水。
奇迹发生了。就在陆承泽准备强行下水的前一刻,距离他们仅几步之遥的水面上,一个长长的、布满花纹的蛇头猛地探出水面,它似乎犹豫了一下,那双冰冷的眼睛仿佛朝苏晓棠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猛地一摆尾,真的顺着水流向左前方窜去,很快消失在波涛中。
陆承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来不及细想,趁着这个空隙,猛地扎进了冰冷的洪水中。
“承泽!”苏晓棠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和墨痕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拽住缠绕在树上的麻绳。
洪水巨大的冲击力几乎瞬间就将陆承泽带倒,他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和水性,拼命向着磨坊的方向挣扎。绳子绷得笔直,苏晓棠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被撕裂。墨痕四爪死死抠住泥地,喉咙里发出用力的呜咽。
十米的距离,此刻如同天堑。陆承泽几次被浪头打翻,又顽强地浮出水面。终于,他抓住了磨坊窗沿下的一根突出木桩。
就在这时,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声从上游传来,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巨大、都要接近!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快!最大的洪峰要来了!”苏晓棠声嘶力竭地朝着磨坊方向大喊,眼泪混着雨水流下。
陆承泽也听到了那死亡逼近的咆哮。他猛地发力,攀上窗沿,用石头砸开腐朽的窗棂,探身进去。片刻后,他将一个已经近乎昏迷的中年男人从窗口拖了出来。
“拉!”陆承泽朝着对岸大吼一声,同时将男人用剩余的绳子捆在自己背上。
苏晓棠和墨痕,连同几个冒险赶来接应的民兵,一起拼命拉动绳索。绳子摩擦着树皮,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他们将陆承泽和被困者拉上岸,冲出不到二十米远的那一刻,真正的毁灭降临了。
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至,一道混浊的、高达数米的浪墙裹挟着巨石和连根拔起的大树,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冲过河湾。那座屹立了数十年的磨坊,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瞬间被碾碎、吞噬,消失在滔天浊浪之中。
轰隆隆——
巨响震耳欲聋,脚下的土地剧烈震动。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片瞬间化为乌有的地方,冷汗浸透了早已湿透的衣衫。
死里逃生的中年男人瘫软在地,失声痛哭。陆承泽单膝跪在泥泞中,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一阵眩晕。
苏晓棠冲到他身边,双手颤抖地扶住他的肩膀,泪水汹涌而出:“你……你差点……”后面的话,她哽咽得说不出来。
陆承泽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看着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少女,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恐惧与关切,再看向那片吞噬了磨坊的、依旧在咆哮的洪水,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胸中激荡。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他的手同样冰冷,却异常有力。
“我们做到了。”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度。
苏晓棠重重点头,泣不成声。
墨痕走过来,湿漉漉的头轻轻蹭着他们两个,发出安慰的呜咽。
风雨依旧,但在这一刻,某种比岩石更加坚固的东西,在生死边缘悄然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