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前夕的黄昏,天色将暗未暗,西天还残留着一抹瑰丽的紫红色。陆承泽将最后一批修缮用的工具仔细归位,又将从县里带来的那些兽医书籍和笔记重新整理了一遍,确认无误地放在苏晓棠房间那张简陋的木桌上。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院子里,目光落在了趴在老槐树下假寐的墨痕身上。这条通体乌黑的大狗,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早已成了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员。它聪明、忠诚、通人性,甚至能清晰地传递意念给苏晓棠,简直不像普通的狗。
陆承泽深吸一口气,走向墨痕。他的脚步声很轻,但墨痕还是立刻察觉到了,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暮色中依然明亮。
陆承泽在墨痕面前蹲下身,与它平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伸手抚摸它,而是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仿佛即将下达一个重要的任务。
“墨痕,”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顿,像是军队里下达命令的口吻,“明天一早,我就要走了。”
墨痕立刻坐直了身体,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耳朵警觉地竖起,尾巴也不再随意晃动,整个姿态充满了专注和认真。它仿佛真的听懂了“走”这个字的含义,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担忧,还有某种了然。
「知道……要离开很久……」清晰的意念第一时间传递给了屋内的苏晓棠。
苏晓棠正在灶间准备晚饭,动作微微一滞,随即继续切菜,只是动作更轻缓了些,侧耳听着院中的对话。
“我要去军营,”陆承泽继续对着墨痕说,语气严肃,像是在交代重要的战友,“归期不定,可能一年,可能两年,甚至更久。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凝视着墨痕的眼睛:“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墨痕的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呜咽,像是在回应。
“你的任务很明确,”陆承泽的声音斩钉截铁,“第一,保护好晓棠。无论白天黑夜,无论她在村里、在山上,还是去任何地方,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决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她。遇到危险,你要预警,必要时要保护她。”
墨痕的尾巴轻轻拍打地面,眼神异常坚定。
“第二,保护好张奶奶。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你要多留心。她出门时你要跟着,她在家时你要守好院子。有任何不对劲,立刻通知晓棠。”
「明白……保护奶奶……」墨痕的意念再次传递。
“第三,”陆承泽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些,但依然严肃,“协助好晓棠。她要去采药,你帮忙探路、警戒;她要照料庇护棚的动物,你帮忙维持秩序、看护弱小;她要学习、要记录病例,你就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给她一个安心做事的环境。”
他说到这里,伸手轻轻拍了拍墨痕结实的肩膀,仿佛在委以重任:“这个家,这两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从明天起,就托付给你了。墨痕,你能做到吗?”
墨痕深深地看了陆承泽一眼,然后做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动作——它抬起右前爪,轻轻地、郑重地搭在了陆承泽的手上。这个动作,不像狗儿玩闹的扒拉,而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承诺。
接着,它坐得更加笔直,胸膛微微挺起,头昂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人类般的坚毅和责任感。
「保证完成任务!」清晰而郑重的意念,无比坚定地传递给了屋内的苏晓棠,也仿佛直接响在了陆承泽的心头,「保护晓棠,保护奶奶,协助工作。等你回来检阅!」
这意念里,不仅包含了理解,更带着一种庄严的宣誓感。它不再是那个只会摇尾撒娇的伙伴,而像是一个真正的、接受了军令的战士。
陆承泽的眼睛微微发热。他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了墨痕的脖子,将脸埋进它厚实而温暖的毛发里。墨痕没有躲闪,反而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喉咙里发出安慰般的、低低的呜咽。
“好兄弟,”陆承泽的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
苏晓棠从灶间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眼圈已经红了。她看着院子里这一人一狗郑重告别的场景,心里涌起复杂的暖流和酸楚。她知道,墨痕听懂了,也接受了这份沉甸甸的托付。
陆承泽松开墨痕,站起身,转向苏晓棠。他的眼睛也有些发红,但脸上带着释然和信任的微笑:“有墨痕在,我能放心些。”
苏晓棠点点头,走到墨痕身边,也蹲下身,轻轻抚摸它的头:“墨痕,以后这个家,就要靠我们两个一起守着了。”
墨痕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心,眼神温顺而坚定。
「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它的意念清晰地传递。
夜幕彻底降临,星星开始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张奶奶端着一小坛米酒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院子里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也泛起了泪光。
“都别站着了,进屋吃饭吧。”老人擦了擦眼角,声音有些沙哑,“给承泽壮行,也给咱们墨痕……下任务。”
晚饭的气氛既沉重又温暖。张奶奶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点米酒,包括在桌边端正坐着的墨痕面前,也放了一个小碟子,倒了几滴。
“墨痕啊,”奶奶端起自己的小碗,对着墨痕说,“奶奶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狗,你懂人心。以后这个家,就辛苦你了。”
墨痕低头舔了舔碟子里的酒,然后抬起头,对着奶奶轻轻“汪”了一声,眼神温和而坚定。
陆承泽举起碗,对着墨痕:“墨痕,我的战友,我的兄弟,家里拜托了!”
他仰头一饮而尽。
墨痕再次“汪”了一声,尾巴在地上拍了拍,像是在敬礼回应。
苏晓棠也端起碗,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墨痕一眼,然后小口喝下了碗里的酒。酒很辣,一路烧到胃里,却让心里那点空落被填满了一些。
饭后,陆承泽又带着墨痕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低声和它说着什么。苏晓棠没有去打扰,只是站在屋檐下,看着月光下那一人一狗的身影。
墨痕始终跟在陆承泽身边半步的位置,耳朵竖着,神情专注,仿佛在聆听最后的指示。
“记住,有任何事,任何你觉得不对劲的事,都要立刻让晓棠知道。”陆承泽最后叮嘱。
「明白。」墨痕的意念简短而有力。
夜深了,陆承泽回到屋里整理最后的行装。墨痕没有像往常那样趴在苏晓棠门口,而是选择了趴在院门内侧,头朝着门外,耳朵时不时抖动一下,警惕地监听着外面的动静。
这是它履行“守卫”职责的开始。
苏晓棠走到它身边,摸了摸它的背:“去睡吧,今晚我守夜。”
墨痕转过头,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却没有移动位置。
「我守第一班岗……这是我的任务。」它的意念不容置疑。
苏晓棠的眼眶又湿了。她挨着墨痕坐下,背靠着院墙,看着满天星斗。
“他会平安回来的,对吗?”她轻声问,像是在问墨痕,也像是在问自己。
墨痕侧过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清澈而笃定。
「会的……因为他有必须回来的理由。」它的意念温暖而坚定,「我们在这里等他。」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院子里,一人一狗依偎着,守着这个家,守着共同的等待,也守着那份沉甸甸的、跨越物种的信任与承诺。明天,远行的人将踏上征程,而守护者,已经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