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十万军魂的怨气是足以动摇山岳的洪流,
那么接下来这位证人的出现,则是一把无声无息,却能刺穿一切铠甲的匕首。
“传证人,林风。”
江澈的声音响起。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青年灵魂,出现在了证人席上。
看到他,凤倾城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震惊和慌乱的表情。
“林风……怎么会是你?!”
林风。
是她重生之后,一手培养起来的暗卫组织“影”的首领。
是她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
是她最信任的、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重生秘密的心腹。
为了她复仇的大业,林风为她铲除了无数障碍,双手沾满了鲜血。最终,在一场针对她的刺杀中,为了保护她,林风身中数十刀,力竭而亡。
可以说,凤倾城能坐上今天的位置,林风的牺牲,居功至伟。
他是她心中,唯一一个,怀有愧疚的人。一个她自认为绝无亏欠、也绝不可能背叛她的人。
林风的灵魂,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冷峻。
他对着凤倾城,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暗卫的最高礼节。
“属下林风,参见主人。”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恨,依旧是那么的……忠诚。
这让凤倾城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她甚至产生了一丝荒谬的期待:林风是来为她作证的!他最懂她的苦,最明白她的不易!
她看着林风,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些:“林风,你……你快起来。”
林风没有起身。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抬起头,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里,没有了往日的杀气,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没有指责她,也没有为自己鸣不平。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请求的、沙哑的语气,问出了一个他至死都惦念着的问题。
“主人,”他缓缓开口,“属下……临死前,曾将我唯一的妹妹林月,托付于您……”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那句最重要的话:
“她……还好吗?”
这个问题,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凤倾城的心上。
林月。
那个扎着两条辫子,总是怯生生跟在林风身后,叫她“倾城姐姐”的小丫头。
她当然记得。
她也记得林风临死前,紧紧抓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拜托她:“主……主人……我……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您……保我妹妹……一世……平安……”
她答应了。
她信誓旦旦地答应了。
此刻,面对林风那双充满期盼的、纯粹的眼睛,凤倾城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一股莫名的心虚和恐慌,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
“她……”凤倾城张了张嘴,试图用自己最 镇定最威严的语气,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她……自然安好。”
她撒谎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出于那可怜的、最后的自尊。
然而,在江澈的法庭上,谎言,是最廉价的奢侈品。
“是吗?”
江澈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看穿一切的弧度。
“被告,你确定?”
他甚至没有给凤倾城再次开口的机会,直接打了个响指。
“来,让我们一起看看,林月姑娘,到底过得……有多‘好’。”
记忆回溯的光幕,再次亮起。
画面中出现的,是一个素雅的小院,正是凤倾城赐给林月的居所。
时间,是林风死后的第七天。
一群蒙面黑衣人,如鬼魅般闯入了小院。
院子里,那个名叫林月的少女,正在为她刚刚死去的兄长,焚烧纸钱。
接下来的画面,残忍得让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那群黑衣人,是凤倾城的政敌派来的。他们不敢直接对付凤倾城,便将屠刀,伸向了她最信任的心腹的、唯一的亲人。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的屠杀。
少女的哭喊、求饶,最终都湮没在了冰冷的刀光剑影之中。
临死前,她口中还在喃喃地念着:“倾城……姐姐……救我……”
而这惨剧发生之时,凤倾城又在做什么呢?
画面一转。
皇宫,庆功宴。
凤倾城正高坐主位,接受百官的朝贺,庆祝她又扳倒了一个重要的政敌——正是派人去刺杀林月的那个家族。
她喝着美酒,欣赏着歌舞,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畅快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名暗卫匆匆前来,在她耳边低声禀报:“陛下,林统领的妹妹……遇害了。”
光幕,给了凤倾城一个巨大的面部特写。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她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的笑容,仅仅是凝固了……一秒钟。
然后,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用一种轻描淡写的、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知道了。”
“区区小事,不必再报。莫要扰了朕的雅兴。”
区区小事。
不必再报。
莫要扰了朕的雅兴。
这十二个字,如同十二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尤其是……林风。
光幕,缓缓暗了下去。
整个法庭,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证人席上,那个单膝跪地的忠诚灵魂,缓缓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没有哭,没有咆哮,甚至没有再看凤倾城一眼。
他只是抬起头,看着那片已经熄灭的光幕,仿佛在看着自己妹妹那惨死的模样。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那双曾经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里,所有的光芒,都在这一刻,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化不开的悲哀,与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失望。
他用尽一生去效忠的“主人”。
他用生命去守护的信仰。
原来,在他死后,他所珍视的一切,在他主人眼中,不过是……一句“区区小事”。
多么可笑。
多么……可悲。
“噗通。”
林风的灵魂,再次跪了下去。
但这一次,不是效忠。
而是……心死。
他对着地面,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一叩,还她知遇之恩。
二叩,断他君臣之义。
三叩,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做完这一切,他的灵魂,开始变得透明,缓缓消散。
从始至终,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但这份无声的决绝,这份来自最信任的人的、最彻底的抛弃,比世间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能将凤倾城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不……林风……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凤倾城彻底崩溃了。
她冲下被告席,想要去抓住那即将消散的灵魂,却只扑了个空。
她能为自己所有的杀戮找到借口,能为自己所有的冷酷找到理由。
唯独这一次。
面对这份被她亲手践踏的、沉重如山的忠诚,她发现,自己……罪无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