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许久,郑员外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转头对身旁的小厮吩咐道:“去,把张管家给叫来。”不多时,张管家脚步匆匆地走进厅内,恭敬问道:“老爷。”
郑员外说道:“小芝姑娘想在村里办个学堂,如今正缺一位合适的先生,思来想去一时也没个头绪,你可有什么人选推荐?”
张管家微微低头,思索片刻后说道:“员外,我倒是想起一人。咱们府上的账房先生,有个侄子,是个秀才。那秀才学识渊博,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脾气性格也好,与人相处从未红过脸。”
张管家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只是他家境贫寒,父母常年卧病在床,他挣的钱大多都寄回家中给父母治病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之前在镇子上的代人写信,口碑很不错。但前些日子,他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给摔伤了,只能在家养伤。这一养就是三个月,如今伤倒是好了,只是摆摊的位置好象被人占了去,期间也去《百书斋》代夫子,传授过课业,也算是有些经验,现在暂时闲在家中。依我看,要是请他去小芝姑娘的学堂教书,一来他学识渊博,人品也靠得住能教好孩子;二来也能解决他的经济难题,对双方来说,或许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说不定能成。”
郑员外听后,转头看向小芝:“小芝姑娘,你觉得这秀才如何?”
“好、好!那这人现在何处?能否叫来一起聊聊?”
“行,小芝姑娘你稍等,我去问问账房先生。”
趁张管家去寻人的间隙,小芝关切地看向郑员外,说道:“郑员外,如今天气愈发寒冷,您可得多注意保暖。尤其是前后心,一定要护好,这两处若是受了寒,最容易引发疾病。还有头部,出门一定要记得戴上帽子,头部暖和了才能少受些刺激,以免头痛。”
郑员外听着关心的话语,哈哈大笑起来:“我一定记在心里,肯定照做!”
接着二人又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聊着,张管家带着账房先生,和一位年轻秀才走进厅内。那秀才身着一袭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整洁的青色长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白皙如玉,眉眼间透着一股温润儒雅的气质公子。
秀才上前一步,微微拱手,声音清朗:“晚生许心远,见过郑员外,见过姑娘。”
张管家笑着介绍道:“小芝姑娘,这位便是许秀才。许秀才,这位是小芝姑娘,一心想着在村里开办学,眼下正缺一位有学问、有德行的先生。”
许秀才看向小芝,眼中满是敬意:“听闻姑娘此举,实在令人钦佩。不瞒诸位,晚生今年二十有一,因父母身体抱恙,常年需要汤药调养,晚生便在镇子上谋生,只为多挣些银钱给父母治病。前些日子因意外摔伤了腿,断了经济来源,如今正为此事发愁。听闻管家说有这样一个机会,便想着来碰碰运气,若能为姑娘的义学出一份力,也是晚生的荣幸。”
小芝微微颔首,面露温和笑意,说道:“许秀才客气了。我本名朱珠,现在你叫我小芝就好,家就住在朱家庄,说罢,她走到一旁的书桌前,拿起纸笔,迅速写下自家的详细住址,而后递给许秀才,“许秀才,明日若你有空,可来家中详谈,咱们再仔细聊聊学堂的事儿。”
许秀才双手接过纸条,小心收好,点头应道:“好,明日在下必定准时赴约。”
诸事商定,许秀才告辞离开。小芝也准备返程,她走到郑员外和管家面前,深深行了一礼,诚挚说道:“今日实在太感谢郑员外了,若不是二位帮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瞅着没多久要过年了,到时一定亲手做些美味佳肴送来,聊表心意!” 郑员外摆了摆手,笑道:“小芝姑娘太见外了,能帮上你的忙,我也高兴。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夜幕如墨,点点繁星闪烁在漆黑夜空,许秀才与账房先生,对坐在小院的石桌旁,桌上一盏昏黄油灯,火苗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映照着两人略带忧虑的面庞。
账房先生抬手轻捋胡须,眉头微蹙,率先打破沉默:“不是我信不过,只是这小芝姑娘,看着年纪轻轻,如此大费周章地办学,这事儿真能靠谱吗?”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满是担忧,“就怕她只是一时热血上头,等你辛苦忙活一阵,最后却拿不到工钱,那可就麻烦了。”
许秀才微微颔首:“叔叔所言极是,我也并非没有顾虑。只是如今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营生,爹娘那边每日的汤药不能停,家里早已捉襟见肘。”他握紧了拳头,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与坚毅,“如今这情况,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明天我先去和她聊聊,正好仔细观察一番再做定夺。”
账房先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思索片刻后说道:“这倒也是,毕竟是郑员外介绍的人,想来郑员外也不会随意推荐不靠谱的人。只是咱们不得不防。”他放下茶杯,拍了拍许秀才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明天去了,该问清楚的,一样都别落下。工钱多少,什么时候发放,住宿条件如何,这些都关系到你的生计,千万马虎不得。”
许秀才点点头,神色认真:“叔叔放心,我都记下了。”
账房先生欣慰地看着许秀才,说道:“你向来稳重,我也放心但愿这是个好机会,能让你稳定下来,也能让你爹娘早日康复。”
许秀才望着夜空,眼中闪烁着一丝希望,两人又聊了许久,才在夜色中各自散去。
第二日中午,小芝刚用过午饭,就看见村正过来找她,说是村里的族中长老们,要她过去一起开个会。
小芝不敢怠慢,赶紧收拾一下,又叫来阿霖,让她留在家中守着,并叮嘱道:“如果今天家里来了个,眉清目秀姓许的秀才,一定要将人给带到,村里的议事堂去。”然后就跟着村正出门了。
作为家族中的长老,一共有五人,一位是耆长朱有仁,一位是他二弟朱有庆,一位是三弟朱有福,另外还有朱佑平及其弟朱佑安。
一般族中没有大事,这五人不会同时到场,大家各司其职处理族中事务。
今天这事,对他们来说,是大事!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娃娃,竟然扬言说盖屋建学堂!简直荒唐!
在村头那座略显陈旧的议事堂里,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屋内的烛火摇曳不定,映照着众人或严肃或质疑的面庞。小芝站在堂中,尽管面对诸多目光,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然而族中长老们的态度却如同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
朱有福紧接着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被震得“哐当”作响。他站起身来,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滚圆,大声吼道:“朱珠!你太自不量力了!就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想建学堂?你知道这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吗?你以为建学堂是儿戏,想建就建?别在这里做白日梦了!”
“各位族长,不要那么见外,关起门来,咱们都沾亲带故的,叫我小芝就行。我知道你们瞧不上我,我家中父母早逝,没有根基,但是,日子是一天天过起来的,只要愿意改变,我为什么就不能换种活法,难道只能种地,倒不是说种地不好,但若有更好的法子,让更多的人受益,又有何不可?“
小芝一口气说了许多,她知道这些话没有油盐,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不过在试探,如果几位长老让她说下去,那就说明还有得谈,否则今天叫她过来,就真的只是批斗她了。
朱佑安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耐烦,语气冰冷且嘲讽:“哼,我看你就是头脑一热,异想天开!你知道村里的情况吗?十多岁的孩子,那可是家里的重要劳动力,家务、农活样样都得靠他们。送孩子去上学,家里活儿没人干,收入从哪儿来?上学费用又高,村民们怎么负担得起?就这点,你的学堂注定办不下去!”
耆长坐在一旁,语气虽不似他们几个那般强势,但也冷冷地说道:“年轻人,做事还是要脚踏实地。这学堂的事儿,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别到时候把事情搞砸了,连累整个村子!”
小芝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打算在村子里开办学堂,咱们村子里的孩子,大多都没什么机会读书识字,只能一辈子在土里刨食,我想着要是能有个学堂,让孩子们都能接受教育,那他们的未来可有大不同,考取功名便有了盼头。一旦入朝为官,不仅光宗耀祖,还能让整个家族的地位水涨船高。家族中有人在官场,能为家族生意或事务提供便利,在乡里纠纷中,也更有底气。 即便不从政,读书识字后,能帮家里打理生意、记账算账。在商业往来中,凭借书写、计算能力,能争取更有利的合作,避免被人蒙骗。就像镇上的那些商贾,账目清晰才能财源广进。识字之人,能读懂官府政令,知晓何时缴税、服徭役,避免因无知而触犯律法,招来灾祸。遇到律法纠纷,也能理解条文,为自己和家人争取公正。再者,通文墨者,在村里会被视为有见识之人。逢年过节,能为乡亲书写对联;族中修订族谱,也能担起重任。”
小芝一口气把心中所想全说出来了,爽,真痛快!如果他们还听不进去,坚持反对的话,那说明这几个老树疙瘩没救了。
其实,小芝的这番话,是说动了这几个老家伙的,他们现在只是…架子不能放,态度也不能软,威严必须在!
朱佑平也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来回急促地踱步,随后停下,指着小芝说道:“还有请先生的事,你考虑过吗?有学问的先生,哪个不想去大地方,挣大钱,享受荣华富贵。咱们这穷乡僻壤,凭什么能留住人家?再者,向官府报备,手续繁杂,你有把握能顺利通过?”
这说话的语气已经比开始的时候好多了,小芝心里微喜,正准备开口时,“吱呀”一声,议事堂的门被猛地推开。阿霖带着许秀才已经来了一会了,小芝说的话许秀才在门外全听见了,他从未见过小芝这般女子心中甚是钦佩,于是便大步走进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