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的脚步声远去,最终消失在永寿宫层叠的殿宇之外。
福寿堂内,死寂重新弥漫,比之前更添几分诡谲。
昏迷的太后呼吸平稳,但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青气。
角落里的嬷嬷宫女们惊魂未定,看向秦晚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疏离,仿佛她真是太后口中那带来灾祸的“妖孽”。
高公公垂手站在不远处,低眉顺眼,但那偶尔扫过的余光,却让秦晚背脊生寒。
她知道,自己此刻如同置身狼窝。夜烬的暂时离开,让她失去了最直接的屏障。但她不能慌,更不能露怯。
秦晚定了定神,先对张太医等人道:“太后邪气暂退,但心脉受损,需以温和汤药调理固本。张院判,请开一剂‘归元养心汤’,分量需轻,徐徐图之。”
张太医方才亲眼目睹了那惊心动魄的施针过程,心中对秦晚的医术已信了大半,闻言连忙点头:“下官这就去拟方煎药。” 能有事做,离开这压抑的内室,他也暗自松了口气。
“有劳。”秦晚颔首,又看向高公公,“公公,太后需静养,此处留一两位细心嬷嬷照看即可,人多气杂,反而不利。”
高公公抬起眼皮,脸上堆起惯有的笑容,却未达眼底:“王妃说的是。不过太后凤体刚刚经历险情,老奴实在放心不下,还是让她们都在外间候着吧,万一有什么,也好及时听用。”
他一句话,便将所有宫人都留在了殿内,只是退到了帷幕之外。
秦晚心知这是监视,也不点破,只淡淡道:“随公公安排。”
她走到太后榻边的绣墩坐下,做出一副闭目调息、实则是在暗中恢复精神力的样子。
袖中,那点暗红色的晶体碎屑正微微发烫,天医令传来的感应愈发清晰。
这碎屑……蕴含着一股极其阴邪的诅咒之力,而且与太后血脉隐隐相连。
但它并非自然生成,更像是某种人工炼制、用以标记和侵蚀特定血脉的“媒介”。
难道太后并非幕后主使,而是……被诅咒的目标之一?
这个念头让秦晚心中一凛。若真如此,那刚才太后神志不清时的指控,就极可能是邪气操控下,幕后黑手借她之口进行的嫁祸!目的就是将自己这个能克制邪气的人除掉,或者至少让夜烬和自己离心,陷入猜忌。
好毒的计策!一石二鸟,既可能除掉隐患,又能搅乱局势。
那么,皇帝呢?皇帝体内被种下圣种邪气,需要龙气温养,这与太后被血脉诅咒,是否有联系?幕后之人究竟想干什么?仅仅是颠覆皇权?似乎不止……
秦晚的思绪飞速运转。天医令中关于“净邪篇”和“辨源术”的知识自动浮现。她悄然分出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包裹住袖中的碎屑,开始进行更细致的“灵析”。
片刻后,她心中一震。
这碎屑的炼制手法,带有明显的南疆巫祝特征,但其中又融合了中原道门某些禁术的影子。最关键的是,碎屑核心处,有一缕极其微弱的、与皇宫地脉龙气隐隐呼应的印记——这说明,炼制此物,很可能就在皇宫之内,或者至少利用了皇宫内的某种特殊环境或物品!
皇宫内,有懂得南疆巫蛊之术,又通晓中原禁术,还能接触到地脉龙气的人……范围瞬间缩小了。
是那个逃走的老太监?还是隐藏在更深处的其他人?
秦晚正思忖间,殿外传来细微的动静。一个身着永寿宫二等宫女服饰、面容普通的年轻宫女,低着头,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似乎是要为太后擦洗。她脚步轻缓,走到榻边,将水盆放在矮几上。
就在她俯身拧帕子的瞬间,秦晚看到她左手手背靠近腕部的位置,有一小块不起眼的、暗红色的胎记——形状,竟与她袖中碎屑有几分相似!
秦晚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但面上不动声色。
那宫女拧好帕子,正要为太后擦拭额头,秦晚忽然开口:“且慢。”
宫女动作一顿,垂首道:“王妃有何吩咐?”
“太后刚刚吐过污血,唇边尚有余渍,先用清水沾湿的棉帕清理为好。”秦晚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寻常医嘱,“你去换盆干净的温水来,水中加少许盐。”
“是。”宫女应声,端起水盆,转身退下。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与秦晚对视,显得十分恭顺守礼。
秦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帷幕后,眼神微沉。是巧合吗?那胎记的形状……天医令对血脉诅咒的感应,此刻正隐隐指向宫女离开的方向。
她必须查清楚。
约莫半盏茶后,张太医亲自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进来。秦晚试过温度后,亲自喂太后服下少许。药力温和,太后脸色似乎又好转了一丝。
“张院判,太医院可有关于南疆奇症,或涉及血脉异常的医案记载?”秦晚状似无意地问道。
张太医想了想,道:“太医院藏书阁中确有此类杂记,多来自前朝或边境州府进献,但多语焉不详,被视为荒诞之说。王妃为何问起这个?”
“太后脉象中有些许异常,似与寻常邪气入侵不同,故有此一问。”秦晚含糊带过,“不知藏书阁中,可有关于‘血晶’、‘诅咒’之类的记载?”
张太医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王妃慎言!宫中忌讳巫蛊诅咒之事……不过,”他犹豫了一下,“下官倒是记得,前朝末帝时,曾有过一桩宫闱秘案,据说与南疆进献的‘血珀’有关,牵涉到数位妃嫔皇子莫名暴毙,症状……与太后娘娘此前颇有几分相似。但此事被列为禁忌,相关卷宗早已封存甚至销毁,详情无人知晓。”
血珀?秦晚记下了这个词。
正在此时,方才那名手背有胎记的宫女又端着一盆新的温水进来。这次,秦晚在她放下水盆时,看似随意地抬起手,袖口拂过宫女的手腕。
天医令骤然传来更强烈的悸动!没错,这宫女身上,有与那碎屑同源、但微弱得多的诅咒气息!而且这气息似乎并非外来,更像是……从她自身血脉中隐隐散发出来的?
秦晚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个永寿宫的普通宫女,身上怎会有与太后所中诅咒同源的血脉气息?除非……她们有血缘关系?或者,这宫女本身就是诅咒的“载体”或“媒介”的一部分?
那宫女似乎毫无所觉,放下水盆后便恭敬退到一边。
秦晚心念电转,忽然对张太医道:“张院判,太后需持续观察,我略通脉理,今夜便留在福寿堂外间歇息,以便随时照应。可否劳烦院判,为我寻一些宁神安息的熏香来?此地檀香气过重,反而令人心绪不宁。”
张太医自然应允:“下官这就去办。”
秦晚又对高公公道:“高公公,烦请安排一下,我需一静室稍事休息,若太后有变,可立刻知会。”
高公公眼神闪烁了一下,躬身道:“王妃辛苦,老奴这就让人收拾偏殿。只是永寿宫偏殿久未住人,恐怕简陋……”
“无妨,清净即可。”秦晚打断他。
高公公只得应下,指派了两个宫女去收拾,其中就包括了那名手背有胎记的宫女。
秦晚心中微定。留在永寿宫,固然冒险,但也是深入查探的最佳机会。那个宫女,是关键线索。
约莫一刻钟后,偏殿收拾妥当。秦晚随宫女来到福寿堂旁边的一处小偏殿。殿内陈设确实简单,但还算干净。那名宫女为她铺好床褥,点燃了张太医送来的宁神香,便垂首告退。
“你叫什么名字?”秦晚忽然叫住她。
宫女身形一顿,低声道:“回王妃,奴婢名唤‘青萍’。”
“青萍……”秦晚缓步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上,“在永寿宫当差几年了?”
“回王妃,奴婢入宫五年,一直在永寿宫侍弄花木,去年才调入内殿做些杂役。”青萍回答得滴水不漏。
“嗯。”秦晚点了点头,忽然伸出手,指尖似无意地拂过青萍左手手背。
青萍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了缩。
“这胎记倒是特别。”秦晚收回手,语气平淡,“天生的?”
“……是,奴婢自小就有。”青萍的声音更低了些。
“好了,下去吧。夜间若无事,不必来打扰。”秦晚挥了挥手。
“是。”青萍如蒙大赦,快步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扉合拢,秦晚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刚才那一触,天医令的感应绝不会错——青萍手背那“胎记”,并非天生,而是后天被人以某种邪恶手法“种”下的!那是一个微型的、与太后体内诅咒同源的“印记”!
这永寿宫,果然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太后是明面上的受害者(或许也并非完全无辜),而青萍这样的宫女,恐怕就是遍布陷阱中的“饵”或“眼线”。
皇帝此刻突然醒来召见夜烬,恐怕那边也有一个精心布置的局在等着他。
秦晚走到窗边,望向乾元殿的方向,眼中充满担忧。夜烬虽然功力大增,但对方布局深远,诡谲难测,他能应付得来吗?
她必须尽快找到更多证据,理清这诅咒的源头和目的。否则,她和夜烬,甚至整个大晟朝堂,都可能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夜色,悄然笼罩了皇宫。永寿宫的宁静之下,暗流越发湍急。而乾元殿的方向,隐隐有灯火通明,如同风暴中心,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秦晚盘膝坐在榻上,意识再次沉入天医令空间。这一次,她直接来到《生死簿·残卷一》前,试图从中找到关于“血珀”、“血脉诅咒”、“南疆巫蛊与中原禁术结合”的更多记载。
时间紧迫,她必须与那幕后之人,抢在风暴彻底爆发之前,争分夺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