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方才的喜庆喧嚣早已被死寂般的压抑取代。
侍卫和暗卫们沉默地清理着现场,拖走尸体,收敛兵器,唯有车轮碾过青石板和偶尔响起的低声指令打破这片寂静。
龙惊墨站在破损的花轿前,大红嫁衣上被箭矢划破的裂痕如同几道狰狞的伤口。
她脸色苍白,胸口因强行调动内力而隐隐作痛,那是开启妆匣留下的旧伤在抗议。
但她站得笔直,目光穿过这片狼藉,牢牢锁在轮椅上的夜烬身上。
夜烬也正看着她。他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清晰地映出了她方才在轿中那迅捷如狐的身手,以及射出银针时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
他没有开口,仿佛在等待,等待她的解释,或者等待她下一步的动作。
龙惊墨知道,自己会武功这件事,已经在这位心思深沉的夫君面前彻底暴露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经历了这样一场针对她的刺杀之后,任何关于“柔弱闺秀”的伪装都成了笑话。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
解释?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越描越黑。她需要的是态度,是立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一队装备精良、仪仗鲜明的队伍快速接近,为首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明黄色太子常服,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与傲慢。
正是当朝太子,夜霖。
他勒住马缰,目光锐利地扫过满地狼藉、破损的花轿,最后落在夜烬和龙惊墨身上,脸上瞬间堆起了恰到好处的震惊与关切,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来。
“七弟!”太子夜霖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为兄在东宫听闻你迎亲队伍遇袭,心急如焚,立刻便赶来了!你可有受伤?这位……”
他的目光转向龙惊墨,在她未遮面庞和略显凌乱的嫁衣上停留片刻,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光芒,那光芒中混杂着审视、算计,还有一丝……未能得逞的愠怒?
“这位便是弟妹吧?让弟妹在大婚之日就受此惊吓,实在是京城治安疏漏,为兄监管不力之过!”
他言辞恳切,将一个关心弟弟、自责的兄长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然而,就在太子目光投来,尤其是那丝愠怒一闪而过的瞬间,龙惊墨的心猛地一沉。
她那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如同最精准的弦,被狠狠拨动了!
不对!
他来得太快了!消息传得再快,他从东宫点齐仪仗赶到这里的速度,也快得有些不正常。
仿佛……他早就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甚至可能就在附近等待结果。
再联想到那些刺客——训练有素,目标明确,直取花轿,完全是冲着要她命来的,反而对队伍最前方、身份更尊贵的定渊王并未全力攻击。
这不像是一般仇杀或政敌报复,更像是在精准地清除某个可能会影响局面的“障碍”。
谁最不希望看到定渊王夜烬顺利娶妻?谁最忌惮这桩婚事可能带来的势力变化?
电光火石之间,龙惊墨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位看似忧心忡忡的太子兄长,即便不是这场刺杀的直接主使,也必然脱不了干系!
他此刻前来,一是为了确认她是否已死,二则是为了在夜烬面前扮演好兄长的角色,撇清自己的嫌疑,甚至可能还想趁机观察夜烬的反应。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随即被更强烈的冷静取代。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任何一丝慌乱或异样,都可能被这头笑面虎捕捉到,成为后续攻击的把柄。
心念急转之间,龙惊墨面上已瞬间切换了表情。
她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锐利,再抬眼时,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只剩下惊魂未定的水光和一丝强自镇定的柔弱。
她依着礼数,对着太子微微屈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太子殿下言重了……惊墨……惊墨无碍,只是……只是受了些惊吓。”
她将一个刚刚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的深闺女子形象,扮演得惟妙惟肖。
夜烬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包括龙惊墨那瞬间的情绪转换,也包括太子眼底那稍纵即逝的异样。
他面上依旧淡漠,对着太子微微颔首:“劳太子殿下亲临,臣弟无事。”
太子夜霖似松了口气,目光在龙惊墨和夜烬之间转了转,叹道:“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些胆大包天的狂徒,竟敢在天子脚下行刺亲王仪仗,孤定会严查到底,给七弟和弟妹一个交代!”
他话说得漂亮,却巧妙地将自己放在了“主持公道”的位置上。
龙惊墨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柔弱模样,轻轻咬着下唇,仿佛还在后怕。
就在这时,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她没有再看向太子,而是转身,步履略显“虚浮”却坚定地走到夜烬的轮椅后方,伸出双手,稳稳地握住了轮椅的推手。
这个动作自然而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微微低头,对着夜烬的侧影,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王爷,此地血气太重,煞气冲撞,于您贵体休养不利。花轿已毁,仪仗亦需整顿,请允许妾身……推您回府。”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涟漪。
所有人都愣住了。侍卫们面面相觑,暗卫们隐藏在阴影下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诧异。
王妃……要推着王爷的轮椅回去?
这于礼制而言,虽无不妥,但在刚刚经历刺杀、太子亲临的当下,这个举动本身就充满了非同寻常的意味。
太子夜霖脸上的关切笑容僵硬了一瞬,眼神骤然变得深沉。
他紧紧盯着龙惊墨,试图从她低垂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这个女人的举动,超出了他的预料。
她不仅没死,似乎还……毫发无伤?现在,她更是主动靠近夜烬,做出这种近乎“宣示主权”和保护姿态的举动。
她是在向他太子示威吗?表明她与夜烬是“一体”的?
夜烬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
他微微侧首,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身后的龙惊墨。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她紧握着推手的、骨节微微泛白的手指,能感受到她身体传递过来的那种异常的稳定感,与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柔弱截然不同。
他看到了她面对太子时精湛的“表演”,也看到了她此刻举动下隐藏的锋芒和决断。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也……更危险。
四目在空气中短暂交汇,无声的信息在流淌。
片刻的沉默后,就在太子几乎要开口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诡异气氛时,夜烬薄唇微启,只吐出一个淡漠却清晰的音节:
“可。”
没有疑问,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一丝惊讶。
他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她的安排,将这个“护送”他回府的权力,交给了她。
龙惊墨心中微微一松,知道这第一步,她走对了。
她不再多言,也不再看脸色阴晴不定的太子,双手用力,推着沉重的轮椅,平稳地调转方向,朝着定渊王府的方向,一步一步,稳稳前行。
大红嫁衣的残破下摆拂过沾染了尘埃和暗红血迹的青石板,玄色轮椅的木轮发出沉闷而规律的滚动声。
她一身的红,推着他一身的黑,在这劫后余生的长街上,构成了一幅极其醒目又带着几分诡异和谐的画面。
侍卫们立刻反应过来,沉默而迅速地护卫在两侧,将太子和他的仪仗队伍,无形地隔离开来。
太子夜霖站在原地,看着那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在侍卫的簇拥下渐行渐远。
女人推着轮椅的背影,看似纤细柔弱,此刻却挺得如同一杆宁折不弯的枪,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他脸上的所有伪装终于彻底剥落,化为一片冰冷的阴鸷和怒意。
“龙、惊、墨……”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眼神阴狠得能滴出水来。
他低声对身旁的心腹太监耳语,声音寒彻刺骨:“给孤仔细地查!查清楚她所有的底细!还有,刚才在轿子里,她到底是怎么躲过去的?孤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是,殿下。”心太监躬身应道,感受到主子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意,头垂得更低了。
长街尽头,龙惊墨推着夜烬,步伐沉稳,仿佛感受不到身后那两道几乎要将她洞穿的阴冷目光。
微风拂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冷冽清香,与他周身萦绕的沉水香气息微妙地交织在一起。
她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巍峨而森严的定渊王府大门,心中清楚,踏过那道门槛,才是真正踏入了龙潭虎穴,踏入了这场波谲云诡的权力棋局。
而身后这位坐在轮椅上、心思难测的夫君,既是她名义上的依靠,也可能是她身边最危险的敌人。
但她别无选择,既然她嫁给了夜烬,那就已经和他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从她握住这轮椅推手,无视太子威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亮出了自己的态度和锋芒。
伪装仍在继续,但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她轻轻吸了口气,推着轮椅,坚定不移地,走向那未知的,注定不会平静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