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小岛信人的激动,相国源天籁则要沉稳得多。
他慢条斯理地捻着颌下微霜的胡须,浑浊却精明的眼睛里光芒闪烁,缓缓道:
“服部统领确实功不可没, ‘海鬼’之效,已远超预期。如此持续施压,不断放血,辰国东境军民之心,必生惶恐。不过……”
他话锋一转,看向武田信玄,语气带着老成持重的提醒:
“不过,殿下,辰国毕竟底蕴深厚,南宫宇程也非庸碌之辈。他采取收缩防守之策,虽是无奈,却也稳住了核心。
我们此刻的胜利,尚是疥癣之疾,未能伤其根本。”
武田信玄听了,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更深的傲然取代。他摆了摆手,示意侍从再次将酒杯斟满。
“相国过于谨慎了。”他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辰国朝廷?哼,他们内部那些世家大族,哪个不是只顾自家利益?
皇权与世家之争,由来已久,岂是轻易能调和的?就算那南宫叶云有心支援,掣肘之下,又能派出多少真章?再者说,即便他们派人前来,又能奈我何?至于南宫宇程……”
他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如今困守,防线被我们肆意穿透,财路被断,军民恐慌,他还能有什么作为?稳守?他还能守到几时?
待其境内流言四起,民心涣散,军心动摇之时,便是他这穆凉王威信扫地之日!
本王就是要让他知道,在东夷的锋芒面前,他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他越说越是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看到了穆凉城不攻自破,辰国东境门户大开的景象。
“小岛将军,”武田信玄目光灼灼地看向下首的将领,
“告诉我们的水师儿郎,再加一把劲!不仅要劫掠商船,更要寻机歼灭他们的小股巡逻舰队,将我们东夷的旗帜,插到他们看得见的海域!我要让辰国人闻我东夷水师之名而丧胆!”
“嗨!末将领命!”小岛信人兴奋地躬身,声音洪亮。
“至于相国,”武田信玄又看向源天籁,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朝中舆论,以及向辰国境内散布流言之事,还需您多费心。
不仅要说他横征暴敛,更要渲染他南宫宇程无能,守土不利,才引来我东夷‘天罚’!我们要从内部,彻底瓦解他们的抵抗意志!”
源天籁看着武田信玄那因初战告捷而有些膨胀的野心,心中虽有一丝隐忧,但眼下形势确实对东夷有利,他亦不好再多泼冷水,只得微微俯首:“老臣……明白。”
武田信玄满意地点点头,再次举杯,朗声道:“来!诸君,共饮此杯!为我东夷武运昌隆,为前线奋勇作战的将士,也为不久之后,我们水师踏破穆凉城的那一刻!”
“为殿下贺!为东夷贺!”
杯盏碰撞之声,夹杂着志得意满的笑语,在这温暖的太子府中回荡。
暖阁之外,夜色依旧深沉,而阁内之人,却已沉浸在胜利在望的喜悦之中,仿佛穆凉城乃至整个辰国东境,都已成了他们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
然而,他们或许选择性地忽略了,那远在穆凉城头,在寒风中与他妻子相互扶持、目光愈发坚定的辰国亲王。
更忽略了,一个强大帝国在面临外侮时,可能被激发出的惊人韧性,以及那来自京城深处,尚未真正显露的雷霆之怒。
……
第二日,正午,大辰国都,皇宫金銮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蟒袍玉带,冠盖云集,寂静无声。
就连平日里半隐退的赵相,以及最不耐烦朝会琐事的逍遥王南宫星銮,此刻也赫然在列,立于文臣武将的最前方。
一个神色凝重,垂眸似在养神,一个却难得收起了平日里的慵懒,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凤眸深处,此刻唯有沉静如水的锐利。
龙椅之上,皇帝南宫叶云身着玄色龙袍,十二章纹彰显着无上威严。他面容沉静,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殿中每一位臣子,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仿佛凝固。
“陛下,”侍立一旁的大太监怀仁,躬身上前,声音虽轻,却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时辰已到。”
南宫叶云微微颔首,声音沉稳,不带丝毫波澜,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开始吧。”
“遵旨。”怀仁直起身,面向百官,朗声宣唱,声音穿透殿宇:“时辰已到!宣——龙骧军统领,邹书珩,上殿觐见!”
“宣——龙骧军统领,邹书珩,上殿觐见——!”
殿门外的侍卫依次传唱,声浪层层递进,回荡在汉白玉铺就的广阔广场上。
不多时,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自殿外明媚的天光中,一步步踏入殿内略显晦暗的光线里。
他身披特制的银亮龙纹铠甲,甲叶摩擦,发出细碎而清脆的金属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引人注目。
头盔夹在臂弯,露出年轻却坚毅的面庞,眉宇间带着历经磨砺后的沉稳,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宝剑。正是邹书珩。
他步伐稳健,走过长长的御道,身上的银甲随着动作折射出冷冽的光斑,仿佛将外界的光明也一并带了进来。行至丹陛之下,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清越而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
“微臣,邹书珩,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邹爱卿,平身。”南宫叶云的声音放缓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谢陛下!”
邹书珩起身,昂首挺胸,立于殿中,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有好奇,有审视,有期待,亦有不易察觉的疑虑。谁都清楚,这位年轻的将门之后,今日将被赋予何等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