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交错。
晴云的目光不再躲闪,而是直直地望向南宫溯,那眼神里充满了太多未问出口的话和无法言说的痛。
南宫溯读懂了她的沉默。他深知,此刻任何关于过去、关于钱文康的言语,都可能再次刺伤她。
他选择了一个最安全,也最迫切的话题。
“身上……还疼得厉害吗?”他问,目光落在她被妥善包扎过的手腕和隐约透着青紫痕迹的脖颈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晴云怔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身体上的疼痛。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微弱沙哑:“……好些了。”
沉默片刻,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恐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钱……他……”
她连那个名字都无法完整说出,只是提到姓氏,身体便抑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恐,仿佛那个恶魔随时会再次出现。
南宫溯的心狠狠一痛。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她恐惧的目光,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永远都不会了。”
他没有描述细节,没有提及那个血腥的结局,只是用最肯定、最简洁的话语,给了她一个关于“安全”的最核心的承诺。
他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恍惚,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茫然和无措。
失去了长久以来熟悉环境和对施暴者的恐惧,未来的空白似乎也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
南宫溯从一旁的圆桌上端过粥碗,依旧是用那种极致的耐心,一勺一勺地吹凉,喂到晴云唇边。
这一次,晴云没有再过多犹豫,顺从地接受了。她吃得很少,几口之后便摇了摇头,眼神疲惫。
这时,门外响起恰到好处的轻微叩击声。南宫溯应了声,安福端着红木托盘,躬身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老爷,晴姑娘的药煎好了。”安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恭谨,但当他抬头看到倚在床头、虽然虚弱却已清醒的晴云时,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怜惜,
“晴姑娘……您、您总算醒了!老天保佑,真是老天保佑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那是发自内心的、长辈般的关怀。
晴云看到安福,苍白的脸上努力牵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微笑,声音虽弱,却清晰:“安福……公公。”
她记得这位老人,当年在京城,是这位安公公曾暗中给予过她不少照拂。
“唉!是奴才,是奴才!”安福连声应着,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忙将药碗小心递给南宫溯,“老爷,药温正好。”
南宫溯接过药碗,对安福微微颔首,安福便会意地、欣慰地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南宫溯用白玉勺轻轻搅动着深褐色的药汁,氤氲的热气带着苦涩的药香弥漫开来。
他舀起一勺,仔细吹凉,递到晴云唇边,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再喝些药,好吗?喝了药,身子才能快些好起来。”
看着那浓稠的药汁,晴云的眉头下意识地蹙紧,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过往的岁月里,病痛往往伴随着更恶劣的对待,汤药有时并非希望的象征。
南宫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迟疑。他没有丝毫催促,只是维持着递勺的姿势,目光温和而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
“别怕,这只是让你康复的良药。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一步都不会离开。”
他的耐心与温柔,像暖阳下渐融的冰泉,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她干涸恐惧的心田。她冰封的眼神微微闪动,终于,苍白的唇瓣轻轻开启,接受了那一勺苦涩。
药汁入口,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而是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将整碗药尽数喝下。
喝完药,一股浓重的疲惫感袭来。晴云的意识开始模糊,眼皮沉重地垂下。
但在彻底陷入睡眠之前,她的目光依旧依恋地停留在南宫溯脸上,仿佛他是这陌生天地里唯一可靠的浮木。
南宫溯轻轻为她掖好被角,指尖拂过她额前汗湿的发丝,低语道:“睡吧,我守着你。”
或许是药物的作用,或许是他话语中令人安心的力量,晴云这次沉沉睡去时,眉宇间那一直紧锁的愁绪,似乎终于舒展了几分。
夜深了,烛火剪了几次灯花,光影在墙壁上摇曳出静谧的图案。
南宫溯依旧守在床边,毫无倦意。
他望着晴云沉睡的容颜,心中百感交集。
安福的出现和晴云那声自然的“安福公公”,无疑勾起了她对京城、对过往美好时光的零星记忆。
这像是一道微光,或许能帮她找回一些被苦难磨蚀掉的自我。
后半夜,晴云睡得并不安稳。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呓语,声音模糊而焦急。
“不……不要……我弹……我会弹好的……”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锦被,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别打……求求你……”
南宫溯的心猛地揪紧。他立刻上前,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唤她:“晴云,醒醒,那是梦,只是梦。”
在他的呼唤下,晴云猛地抽了一口气,惊醒过来。
黑暗中,她大口喘息着,眼中满是未散的惊恐,直到看清南宫溯关切的脸庞,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没有抽回手,反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微微回握了一下,虽然力道很轻,却让南宫溯心中一震,涌起一股酸楚的欣慰。
“我……我梦到……”她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都过去了。”南宫溯握紧她的手,声音沉稳有力,“那些都再也不会发生。这里很安全,我保证。”
他没有多问梦境的内容,只是给予最坚定的安慰。
晴云望着他,惊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依赖。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手,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她的呼吸逐渐平稳,真正陷入了无梦的沉睡。
看着她额头及鼻翼两侧上的被噩梦惊扰出来的冷汗,南宫溯心痛不已,他极轻极缓地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动作小心得如同对待易碎的晨露,生怕惊醒了她。
起身走到一旁的黄铜盆架边,盆中盛着安福早已备好的温水。
他试了试水温,正好是温润宜人的程度,便从旁边取过一条干净柔软的细棉布帕子,在水中浸湿后,仔细拧得半干。
回到床边,他再次坐下,身子微微前倾。
借着渐亮的天光,他看清了晴云脸上细密的汗珠,以及睡梦中依旧带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他伸出手,用那温热的湿帕子,以极其轻柔的力道,先从她汗湿的额头开始,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擦拭。
帕子柔软的触感和温润的水汽触及皮肤时,晴云在睡梦中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长睫如受惊的蝶翼般扑扇,但并未醒来。
南宫溯的动作顿住,屏息等待片刻,见她呼吸重新平稳,才继续手中的动作。
他的动作耐心而专注。擦拭过额头,又轻轻拂过她的鬓角,将那些被冷汗濡湿的发丝小心地拨开。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皮肤,那触感冰凉而脆弱,让他心中的怜惜更甚。
接着,他擦拭她挺翘的鼻梁和微微苍白的脸颊。
在这个过程中,晴云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无声的照料,身体原本些许的紧绷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无意识地向那温暖的来源微微偏了偏头,像一个寻求安抚的孩子。
做完这一切,他将帕子放回一旁,又仔细地帮她掖好被角,确保不会有一丝风寒侵入。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她在晨曦微光中安然沉睡的容颜,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