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銮不再看地上如蒙大赦又羞愤欲死的赵晗,对沈清秋温和道:
“此地乌烟瘴气,没什么好留恋的,走吧。”
沈清秋尚未从方才那惊天动地的身份揭晓中完全回神,脑中一片混沌,闻言只是下意识地点头,步履有些虚浮地跟上。
木槿在前引路,就在她领着心神恍惚的沈清秋即将踏出山水居大门之际,南宫星銮忽然脚步一顿,再度转过身来。
他周身那份闲适慵懒的气息顷刻间收敛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不怒自威的雍容气度。
他平静的目光缓缓扫过厅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落在地上瘫软的赵晗和那些面色各异、大气不敢出的学子身上。
整座山水居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空气凝滞,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垂首躬身,不敢与他对视。
南宫星銮开口,声音清朗平稳,却字字千钧,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今日之事,始于口舌之争,却险些演变成以势压人、目无法纪的闹剧。”
他先为事件定性,旋即目光如电,射向赵晗,语气转冷,
“赵晗,你身为丞相之子,理当谨言慎行,为天下士子之表率,而非倚仗家世,逞凶斗狠。
圣贤书中教诲,乃是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绝非让你学了去党同伐异,容不得半点异见之声。
今日之罚,望你诚心闭门思过,涤荡心扉,莫要辜负令尊期许,更莫要玷污了‘读书人’这三个字。”
赵晗伏在地上,抖如筛糠,只会连连应声:“是…是…小人知错…定当谨记王爷教诲…绝不敢忘…”
南宫星銮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在场其他学子,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尔等皆是国子监生员,未来国之栋梁。聚于此地文会,本为风雅之事,切磋学问,砥砺思想,方是正道。
而非趋炎附势,攀附权贵,或是见风使舵,明哲保身。”
他话语中的深意,让不少方才曾附和赵晗或冷眼旁观者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头。
“需知,读书人之风骨,在于‘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在于‘不阿谀,不谄媚’,在于‘理越辩越明’。
而非人云亦云,更非见权贵则屈膝,见寒微则倨傲。
若满腹学问不能用于正途,反成了党同伐异、谋取私利的工具,那这书,不读也罢!”
他略作停顿,让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死寂的大堂中回荡,深深烙印于每个人心中。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本王不希望日后在京城之中,再听到任何关于此事的流言蜚语,或是借此搬弄是非、诋毁他人的言论。”
他的声音微微沉下,带着明确的警示,“若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口舌,妄议今日之事,或借此生事,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这已是明确的封口令。众人心中凛然,皆知王爷此言绝非戏言,纷纷躬身应诺:“谨遵王爷教诲!”
南宫星銮最后抬眼,望了一眼楼梯上的苏晚清,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
目光掠过站在不远处的邹书珩时,短暂停留,投去一个意味难明的眼神,这才真正转身,袍袖轻拂,悠然步出了山水居。
直到他那迫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厅内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压力才骤然消散。许多人长长舒了一口气,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后怕、震撼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邹书珩站在原地,望着南宫星銮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挑战与兴味的弧度。
苏晚清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眸光闪烁,低声呢喃,仿佛接上了之前未尽的思绪:“或许,祖父说的……”
出了山水居,步入相对僻静的巷口,一辆外观朴素但用料做工极尽考究的马车静候一旁。
南宫星銮停下脚步,对木槿吩咐道:“木槿,你先带沈公子回王府,安置在西厢清梧院,好生照看,不得怠慢。”
木槿躬身领命:“是,王爷。”
沈清秋此时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道:“王……王爷,这如何使得?在下岂敢叨扰王府清静……”
南宫星銮抬手打断他,笑容和煦,与方才在厅内冷峻威严的模样判若两人:
“清秋不必拘礼,仍如之前那般称呼即可。王府空房甚多,你且安心住下,晚些时候我再与你细谈。”
他的语气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沈清秋心中感激与忐忑交织,只得深深一揖:“多…多谢公子厚爱,清秋……恭敬不如从命。”
看着木槿引着一步三回头、仍有些恍惚的沈清秋登上马车,直至马车缓缓驶离巷口,南宫星銮脸上温和的笑意才渐渐收敛。
他并未立即离去,只是负手立于巷中,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遭,仿佛在静候着什么。
果然,片刻之后,一个身影自巷角浓重的阴影中缓步走出,正是去而复返的邹书珩。
他此刻脸上已无之前的沉静与恭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出鞘宝剑般的逼人气势。
“王爷好手段,好定力。”邹书珩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挑战意味。
南宫星銮并未转身,只是淡淡道:“邹小将军去而复返,想必不止是为了奉承本王吧?”
“自然不是!”邹书珩话音未落,身形已动!
他足下猛地一蹬,青石板路面微震,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并指如刀,带起一股凌厉劲风,直劈南宫星銮后颈!
这一击毫无花哨,纯粹是军中搏杀的狠辣路数,追求极致的速度与力量,意图一击制敌!
然而,就在他那凌厉手刀即将触及目标的刹那,南宫星銮仿佛背后生眼,身形只是微不可察地一晃,宛若柳絮随风,于间不容发之际轻描淡写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同时,他袍袖轻拂,一股看似柔和却蕴含磅礴的巧劲涌出,恰到好处地将邹书珩猛烈的冲势引得偏向一旁。
邹书珩一击落空,心下微惊,但反应极速,拧腰转身,双拳顺势齐出,如双龙出海,直捣南宫星銮肋下空门。
拳风呼啸,隐有风雷之声,显是内力修为已颇具火候。
南宫星銮却依旧从容不迫,那柄折扇不知何时已合拢握于手中,并未展开,仅以扇代笔,疾点而出。
只听“叮叮”几声极其清脆的微响,扇柄精准无比地连续点中邹书珩双腕关节之处。
每一下轻点都恰到好处地打断其内力运行,令邹书珩澎湃的拳势为之一滞,气血翻涌,难受得几欲吐血。
邹书珩越打越是心惊,他自忖家学渊源,武功在年轻一辈中已罕逢敌手,本想借此机会掂量这位深藏不露的王爷的深浅,却万万没想到对方武功竟高深至此!
自己全力以赴,攻势如潮,却连对方的衣角都难以沾到,所有杀招皆被对方以一种举重若轻、近乎艺术的方式随意化解。
转眼间十余招已过,南宫星銮似是失了耐心,轻哼一声:“试探够了么?”
话音未落,他手中合拢的折扇骤然递出,速度较之前快了何止数倍!
邹书珩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或闪避的反应,那冰凉坚硬的扇柄已如鬼魅般点在他胸口的膻中穴上。
一股温和却全然无法抗拒的力道透穴而入,邹书珩顿觉浑身一麻,气血剧烈翻腾,脚下踉跄,“噔噔噔”连退五六步方才勉强站稳身形,脸上已是一片骇然。
他心中清楚,对方方才若蕴含半分杀意,自己此刻早已非死即残。
南宫星銮悠然收回折扇,“刷”地一声展开,于胸前轻摇几下,气息匀净如常,仿佛方才只是信步闲庭般轻松,点评道:
“邹家‘破军拳’刚猛暴烈,有余而沉稳变化不足。你火候还算纯熟,但求胜心切,破绽太过明显。”
邹书珩强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脸上惊骇之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挫败,更有由衷的敬佩。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行礼,此次却是真心实意:“王爷年轻,却不曾想武功已经如此深不可测,书珩……输得心服口服!冒犯之罪,请王爷责罚。”
南宫星銮眸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淡淡道:“你费尽心机,试探于本王,所求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