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三巡盯着刺客那充满戏谑和挑衅的眼神,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一瞬,随即却又奇异地松弛下来。
他没有如对方预期的那样暴怒,反而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想激怒我?想求个痛快?”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弄.
“看来,你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不在乎生死。或者说……你怕的不是死,而是活着承受某些后果,或者……怕我查到比你的命,比你背后主子更重要的事情?”
刺客脸上的狞笑微微一僵。
程三巡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心中了然。
他不再靠近刑架,而是后退半步,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染血的护腕,动作慢条斯理。
“你不说,也无妨。”程三巡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齐铭死了,但他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有家人,有旧部,有交际网络,有生活痕迹。他为何背叛?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他目光扫过刺客的脸,继续道:“至于你们,也是如此!只要是人,那就总会留下痕迹。我想你们要么是内廷侍卫,要么便是某个世家豢养的死士。”
“要是后者还好,要是前者,哼哼。”程三巡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刀锋般的寒意,“内廷尉府的侍卫名册,应该不久后就会摆在陛下案前。每一个人的籍贯、亲属、履历,都将被查个底朝天。”
他缓步绕到刑架侧面,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镣铐,发出规律的轻响。
“你说,若陛下发现内廷尉府中竟有人与逆贼勾结,会作何感想?届时,不止是你,整个内廷尉府上下,从指挥使到最低等的侍卫,都要经历一遍血洗。
你那些还在衙署里当值的同僚,那些与你一同训练、一同值守的兄弟……他们或许对此事一无所知,却要因为你的沉默,陪你一起万劫不复。
除此之外,还有你的家人,你觉得陛下跟逍遥王殿下会放过他们吗?即使陛下仁厚,不会迁怒于他们,你背后之人呢,他们难道不会为了保住自己而灭口吗?”
刺客的呼吸明显紊乱了几分,尽管他极力克制,但锁链传来的细微颤动出卖了他内心的震荡。程三巡想得不错,他确实是内廷侍卫中的一员。
程三巡停在他面前,目光如炬,直视着他开始闪烁的眼眸:“你现在开口,指认主谋,是戴罪立功。陛下或许会看在此事尚未造成不可挽回之后果的份上,只诛首恶,牵连有限。你若执意顽抗……”
他微微停顿,让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对方心上:“那便是将整个内廷尉府还有你的家人,都拖入地狱。”
“我……”刺客喉咙干涩,终于发出了一个破碎的音节,那视死如归的面具彻底龟裂,露出了下面剧烈的挣扎与恐惧。
他不在乎自己死,但他不想让自己的亲人跟同僚一起去死。
“是…是太……”他嘴唇哆嗦着,眼看那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值房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一名御林军装束的士兵快步走入,手中端着茶水:“统领,您要的茶……”
话音未落,那士兵眼中寒光一闪,托盘下的手腕猛地一抖!
一点寒星从袖中激射而出,直取刑架上刺客的咽喉!
程三巡在门帘晃动的瞬间已然警觉,腰刀应声出鞘,刀光如电!
“叮!”
一枚淬毒的银针被精准地劈飞,深深钉入梁柱。
那假扮的士兵见一击不中,立即变招,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急退,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刃,竟是想要夺路而逃!
“想走?”
程三巡冷哼一声,身形如猎豹般扑出,刀光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将那刺客完全笼罩。
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交锋间,刑架上的刺客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程三巡余光瞥去,只见另一道不知从何处潜入的黑影,正将一柄匕首从刺客后背抽出。那黑影得手后毫不恋战,身形一晃便从窗口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该死!”程三巡怒喝一声,刀势骤然加紧,将那假扮的士兵逼得节节败退。
“留活口!”他厉声喝道,门外守卫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拥而入。
那假士兵见突围无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嘴角突然溢出黑血,身体软软倒地。
程三巡快步走到刑架前,只见那刺客胸口汩汩冒着鲜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林...”刺客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抓住程三巡的衣角,“太傅...信...信在...”
话语未尽,他的手已无力垂下。
程三巡缓缓站起身,面色阴沉如水。
太傅林维舟!
虽然早有猜测,但此刻得到确认,仍让他心头巨震。
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竟能在御林军重重守卫下,接连派出两拨人手实施灭口。这说明叛党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何等程度!
“统领,现在该怎么办?”一名校尉低声问道。
程三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立即封锁消息,对外宣称刺客重伤昏迷。”他沉声下令,“加派人手搜查齐铭的住所和内廷侍卫签押房,重点查找书信往来。记住,要暗中进行,不可打草惊蛇。”
“是!”
校尉领命而去。
程三巡独自站在值房中,看着地上两具尸体,眉头紧锁。
另一边,肆虐的火焰终被扑灭,只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焦土。
昔日庄严肃穆的大理寺,此刻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梁柱歪斜地立着,如同巨兽残破的骸骨,在清冷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暗影。
断壁残垣间,青烟依旧丝丝缕缕地升腾,夹杂着木材与织物焚毁后的刺鼻气味,还有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焦糊肉味。
狱中其他囚犯已被紧急转移至别处,然而那些刚刚抓到的世家众人,却无一幸免,尽数葬身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火海之中。
不仅仅是人,连同他们可能携带的身份信物、隐秘文书,甚至是一切可能指向其来历与关联的蛛丝马迹,都在这场凶猛的大火中化为乌有,彻底湮灭,未留下只言片纸。
听着属下的汇报,南宫星銮的脸色越发阴沉。
全都烧没了?他声音冷得像冰。
回王爷,所有的身份文书、信物,全都化为了灰烬。侍卫低头回禀,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南宫星銮缓步走进还在冒着青烟的废墟,靴子踩在焦黑的木料上发出脆响。他蹲下身,仔细查看着一具已经碳化的尸体。
好一个毁尸灭迹。他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