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认知如同潮水般缓慢涌上,淹没了恍惚,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安心,而是一种更深切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悲恸和……无措。她像是受惊的蝶,眼睫剧烈地颤抖着,视线试图避开,扫过这陌生却雅致的房间,最终落回他依旧停留在她颊边的手上。
她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
南宫溯的手僵了一瞬,心如刀绞,缓缓收回了手,为她留出她需要的空间。他看到她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惊惶与创伤,那是长久折磨刻下的烙印,并非他一句“安全”就能立刻抹去。
“别怕,”他声音更柔,几乎是在哄慰,“这里是我的别院,很安静,也很安全。只有你和我,还有几个可靠的仆人。再没有旁人了。”
晴云看着南宫溯的神情,刚想说什么,门却被打开了。
安福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深褐色的汤药走了进来,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浓郁的药味随之在雅致的房间里弥漫开来,带着一丝苦涩的清辛。
他的到来打断了室内几乎凝滞的空气,也打断了晴云未出口的话。她像是受惊般,立刻抿紧了苍白的唇,将所有情绪和话语都锁了回去,只剩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未散的惊惶,下意识地又往床内侧避了避,仿佛任何一点动静都能让她瑟缩。
南宫溯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那柄刀又拧深了几分。他面上却不显,只微微侧头,对安福递去一个眼神。
安福跟了南宫溯这么多年,极有眼色,立刻垂着眼,不敢多看床上的女子一眼,只将药碗稳稳地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低声道:“老爷,晴姑娘的药煎好了,大夫嘱咐得趁热服下。”
“知道了,下去吧。”南宫溯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沉稳,只是细听之下,仍能辨出一丝压抑着的紧绷。
安福恭敬地应了声“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房门轻轻掩上。
室内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方才被短暂打断的悲恸与无措似乎又缓缓回流,将晴云包裹。她的视线落在那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苍白的脸容,却模糊不了她眼底深切的创伤。
她看着药,迟迟没有动作,仿佛那是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随后,南宫溯端着碗朝她过去:“我喂你,好吗?”南宫溯用几近恳求的目光看着晴云,直到晴云轻轻点了点头,南宫溯的脸上才出现一丝笑容。
南宫溯端着碗,用白玉般的瓷勺轻轻搅动了几下,让滚烫的药汁散些热气。他舀起一勺,仔细地吹了吹,确保温度适宜后,才小心翼翼地递到晴云唇边。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仿佛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晴云的长睫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看着那勺深褐的药汁,又抬眼看看南宫溯深邃眼眸中不容错辨的担忧与耐心,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与强迫,只有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
她冰封般的心防似乎被这无声的暖意撬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苍白的唇微微启开一条缝,接受了那勺苦涩的药液。
药很苦,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勾起了更多不愿回想的记忆。她的眼眶瞬间更红了,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只是顺从地、一口一口地,由着他将整碗药喂完。
整个过程,两人皆是无言。只有瓷勺偶尔轻碰碗壁的细微声响,以及她极力压抑的、轻浅的呼吸声。
喝完最后一口,南宫溯将空碗搁下,取过一旁的软帕,细致地为她拭净唇角。或许是药的效力发作,也或许是心力交瘁到了极点,晴云眼中的惊惶和悲恸渐渐被一种沉重的疲惫所覆盖。
她的眼皮慢慢垂下,像是再也无法支撑其重量,呼吸也变得均匀而绵长。她就那样靠着软枕,陷入了沉睡,只是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仍被困在某种不安的梦境里。
南宫溯没有离开。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边的梨花木圆凳上,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沉睡的容颜。烛火透过纱罩,投下温暖而朦胧的光晕,柔和了她苍白的面部线条,却也让那抹脆弱愈发清晰刺目。
夜渐深,万籁俱寂,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细微虫鸣,以及她清浅的呼吸声。
他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角,动作轻缓得生怕惊扰了她。他就这样守着,仿佛要替她挡开所有可能的惊扰与噩梦,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告诉她——他在这里。
烛火燃尽,月光悄然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
南宫溯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在寂静的夜里,为她撑起一方短暂却坚实的安稳。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驱散了黑暗,他才极轻地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过床上依旧沉睡的人。
另一边,逍遥王府。
夜色未褪,庭院中火把猎猎作响,将黎明的微熹都压了下去。逍遥王南宫星銮一身玄色劲装,立于阶前。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与南宫溯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凌厉逼人,尤其此刻,那双眸子中淬着的尽是冰冷的杀意,仿佛出鞘的利刃,要将这沉沉夜幕都割裂。
他身旁,一袭正装的木槿静静站着,脸上带着一丝不可觉察的兴奋。
南宫星銮身后,黑压压地肃立着逍遥王府最精锐的府兵与直属他的“逍遥卫”。人人缄默无声,甲胄森然,兵刃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冲天的肃杀之气惊得院中虫鸣俱寂,连风都仿佛凝滞了。
他们就像一群蛰伏的猛兽,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会扑出撕碎猎物。
南宫星銮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坚毅的面孔,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旬阳孙氏,卑劣龌龊,所犯之过罄竹难书,我等今天便要替天行道。”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砸在地上都能凝出寒霜。
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有最简单、最血腥的命令。
“是!” 众兵卫齐声低应,声音压抑却震得地面仿佛都在轻颤,汇聚在一起的杀气几乎要冲散云霄。
南宫星銮不再多言,猛地一挥披风,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玄色披风在身后荡开凌厉的弧度。
蹄声如雷,轰然响起,打破了京城清晨的宁静。一支黑色的铁流如同复仇的煞神,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气势,冲出王府,冲出城门,朝着旬阳方向疾驰而去。
火把的光芒映照着南宫星銮冰冷的侧脸,那双眼里,只有毁灭的火焰在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