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防所”这地方,从外面看像个别致但严肃的科研园区,绿树红墙,安静得能听见鸟拉屎。可一进去,尤其是林爱国被分到的这个“人体异常感知与信息交互研究室”,画风就有点跑偏。
研究室负责人是个姓胡的老头,以前是搞雷达的,退休返聘。他有个绝活:盯着空白示波器屏幕看一会儿,就能大致画出周围百米内强度超过某个阈值的电磁场分布草图,比仪器慢点,但八九不离十。据他说是当年在高原雷达站被大功率雷达照多了落下的“毛病”,看东西偶尔带重影,但能“感觉”到电磁波。
“小林子啊,来了就别见外。”胡老头推了推酒瓶底厚的眼镜,指着屋里另外几位,“这都是咱科室的宝贝疙瘩。”
角落里对着电脑发呆的瘦高个叫小陈,以前地震局的,能听见次声波。他说不是用耳朵,是“胸口发闷,胃里往上顶,还老想上厕所”。因为这个,他常年失眠,黑眼圈堪比熊猫,但能在地震前几小时甚至一两天有模糊预感,准确率比当时的设备还高点。
坐在窗户边摆弄一堆废旧电路板的是大刘,化工厂仪表工出身。一次反应釜泄漏事故,他吸入了成分复杂的混合气体,昏迷三天,醒来后就有了个邪门本事:靠近快要出故障的、特别是涉及精密电子或液压的设备时,会“闻”到一股类似烧焦塑料混合铁锈的怪味,别人都闻不到。靠这鼻子,他避免了车间好几次大事故,但也被工友当成了“乌鸦嘴”加“神经病”。
还有一个总缩在座位上织毛衣的胖大姐孙姐,看着最普通。但她声称自己能“感觉”到附近是否有人情绪极度激动或者撒谎,依据是“头皮发麻的程度和位置不一样”。以前在街道调解委员会工作,成功率奇高,后来被某部门注意到,给“请”来了。
林爱国看着这一屋子“奇人异士”,心里那点因为离开车间而产生的失落和别扭,忽然就淡了不少,甚至有点想笑。合着自己是进了个“非正常人类功能再利用中心”。
“咱们这儿,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胡老头敲敲桌子,“任务就一个:把你们身上这些‘毛病’,尽可能搞清楚原理,量化成数据,变成能用的‘工具’。保不齐哪天,你们这些‘人肉传感器’,就能派上大用场,抵得过千军万马。”
工作内容很枯燥,大部分时间就是配合各种仪器做测试,记录在不同刺激下(特定频率声音、光线、磁场等)的身体反应和主观感受,建立个人感知档案。林爱国发现自己对高强度工频电磁场和某些特定微波段的脉冲信号特别敏感,脑子里那“背景噪音”会明显增强或改变模式。这验证了医生的判断。
休息时,他挂念棒梗,征得胡老头同意后,试着用所里学到的简单方法指导棒梗。他给棒梗一个小本子和几支不同颜色的笔,让他每次感觉到“细声”时,就记下时间、大概方向(用箭头表示),以及“声音”给他的感觉(是“尖尖的”还是“嗡嗡的”,是“舒服”还是“难受”),用颜色深浅表示强度。
棒梗把这当成了好玩的游戏,认真执行。一个月后,林爱国把本子上的记录整理到一张城市地图上时,愣住了。
那些看似杂乱的点状和箭头记录,在宏观上竟然隐约呈现出一种以四合院为中心,向几个特定方向辐射延伸的不规则网状结构!有的方向指向闹市区,有的指向工业区,还有一个方向,箭头比较集中地指向了市郊东北方向——那里,正是国家“启明星”大型粒子对撞与同步辐射实验室(一期工程)正在热火朝天建设的工地!
是巧合吗?棒梗的感知,怎么会和那个代表国家最前沿基础科研的大项目扯上关系?
这个发现立刻引起了胡老头和更高层面的重视。棒梗被接到研究所做了更全面的检查,结果同样显示他大脑某些区域有细微的异常激活模式,但比林爱国轻微得多,且更多与听觉皮层相关。他被列为“二级观察对象”,需要定期复查。
与此同时,在“钟馗”的协调下,林爱国终于拿到了父亲林望山在“星火”项目中的部分解密档案。
技术贡献部分他大多能从父亲笔记中窥见,让他震撼的是档案里记录的父亲在项目后期的态度转变。一份会议纪要显示,在“星火”因“不可控异常”被要求暂停后,林望山是少数几个坚决支持彻底终止并物理销毁所有实验样品、深度封闭“零号腔体”的技术骨干之一。他的理由是:“现有理论框架无法解释观测现象。‘零号腔体’所处地质结构特殊,恐与更深层地壳活动存在未知共振耦合。强行封存而非根除,如同将未熄之火种埋于干柴之下,遗祸无穷。”
这份建议当时被认为“过于谨慎”和“缺乏继续探索的勇气”,未被采纳。档案末尾,有一行冰冷的备注:“林望山同志于项目封存后第三年,因工作压力及家庭变故事宜,出现‘突发性心因性记忆障碍及定向力短暂丧失’,入院治疗三月,部分记忆未能恢复,后调离原岗位。”
心因性失忆?父亲难道是因为知道了太多无法承受的真相,或者……接触了某些东西,大脑启动了保护性遗忘?
林爱国摸着档案纸冰冷的触感,心头发沉。父亲当年,到底在恐惧什么?仅仅是那个“门”吗?还是“门”所连接的、更深层的东西?
就在他深陷于父亲往事和棒梗地图的谜团时,研究所接到通知,要接待一个外宾访问团——“欧洲超心理学与前沿物理交叉研究所”(简称IpE)的学者。
来访者一共五人,团长是位约四十岁、气质极佳、说一口流利中文的华裔女科学家,苏芷兰博士。她穿着得体的职业装,笑容亲切,学术功底扎实,在交流会上对“异常感知”领域的国际研究现状如数家珍,提出的问题也都在专业范围内。
但林爱国总觉得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总会更多地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评估和审视。
茶歇时,苏芷兰端着咖啡,很自然地走到林爱国身边。
“林爱国先生,久仰。”她微笑,眼神温和,“我看过关于‘昆仑’项目技术突破的简要报道,对您在一线解决极端工艺难题的智慧和勇气非常钦佩。没想到,您在新的领域也有如此……独特的经历。”
“苏博士过奖了,都是本职工作。”林爱国客气道。
“不,这很特别。”苏芷兰稍稍压低声音,语气依旧学术化,“我们对‘集体无意识场’、‘地缘共振节点’对人类认知和生理的潜在影响很感兴趣。个体的异常敏感性,往往是窥探这些深层联系的宝贵窗口。您和您提到的那位小朋友的案例,非常值得深入探究。”
她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说:“我们IpE拥有国际上最先进的神经成像和场环境模拟设备,也在全球多个被认为存在‘地脉异常’的地点建立了观测站。如果有可能,我们非常希望能与您进行更深入的、个体层面的感知数据合作研究。这对于推动整个领域的认知,或许会有突破性帮助。”
邀请听起来很正式,也很合理。但林爱国脑子里那“背景噪音”,在苏芷兰靠近并说出“地缘共振节点”这个词时,非常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这个……我需要向领导请示。”林爱国谨慎地回答。
“当然。”苏芷兰优雅地点头,递过一张精致的名片,“随时联系。科学无国界,真理值得我们共同追寻。”
访问团离开后,“钟馗”很快找到了林爱国。
“这个IpE,背景不干净。”“钟馗”直截了当,“表面上是私人基金会资助的学术机构,但深入调查发现,其核心资助方是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离岸空壳公司,资金溯源复杂,与多个有情报背景的商业实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重要的是,这个IpE,与之前‘教授’网络中一个负责筹集资金和物色‘特殊人才’的慈善基金会,有过数笔隐秘的资金往来和人员交流记录。”
林爱国心中一凛。
“苏芷兰本人呢?”
“履历完美,名校毕业,学术成果丰硕,社交广泛,没有任何污点。但越是这样,越可疑。”“钟馗”眼神锐利,“她对你表现出超常兴趣,绝不是偶然。她,或者她代表的势力,很可能已经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你和你父亲与‘星火’的关联,知道了你在‘零号腔体’的经历,甚至……知道了你现在的‘特殊状态’。这次访问,摸底的可能性很大。”
仿佛是为了印证“钟馗”的猜测,第二天,一条消息从“启明星”实验室建设指挥部传来:工地夜间值守人员报告,在深入地下数十米的主隧道挖掘面附近,连续几晚听到不明原因的、有规律的微弱震动和类似金属摩擦的异响,但布置的振动传感器和声学监测设备却没有捕捉到任何异常信号。工人们私下议论,觉得“邪门”。
“钟馗”立刻调取了相关报告和工地大致布局图。当他把图纸与棒梗那张标记了感知方向的地图重叠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棒梗地图上指向东北郊区的箭头,其延长线,精准地穿过了“启明星”实验室规划中最核心的粒子对撞环所在地下隧道的一段区域!而工人报告异常的位置,就在那段区域附近!
“妈的……”“钟馗”骂了句脏话,“‘回响’……难道真的被这个大家伙……给‘吵醒’了?”
林爱国看着地图上重合的线条,感受着脑海中那微微起伏的“背景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