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大门口这次没敲锣打鼓,但横幅换成了新的:“欢迎技术精英载誉归来 投身工厂新的征程”。林爱国一下车,就被眼尖的王铁牛一把搂住脖子:“好小子!可算回来了!听说你在那边又立一功?快说说,那什么‘灰麻雀’,逮着没?”
周围呼啦围上一群工友,七嘴八舌。林爱国笑着应付,目光在人群里找,看到了站在稍远处的周师傅和杨总工。周师傅朝他点点头,杨总工则招了招手。
好不容易脱身,跟着杨总工和周师傅进了小红楼。杨总工关上门,第一句话就问:“身体没事吧?精神头还行?”
“都好,师傅,杨工。”林爱国心里暖烘烘的。
“好就行。”杨总工倒了三杯茶,“你在培训基地的事,那边有简要通报过来。干得不错,胆大心细,没丢咱们厂的人,更没给国家丢人。”
周师傅补充:“就是太险。以后这种事儿,得多长八个心眼子。”
林爱国点头称是。
杨总工话锋一转:“爱国,这次叫你回来,除了厂里这摊子事,还有个事儿,得听听你自己的想法。”他拿出一份盖着红头文件抬头的征求意见函,“上头正在筹建一个‘国家重大装备技术保障与安全中心’,从全国范围选调一批政治可靠、技术过硬、有实战经验的年轻骨干。你的名字,在推荐名单里。”
林爱国接过文件,看着上面那些陌生的单位名称和“涉密”、“优先保障国家战略项目”等字眼,心头一震。
“这个中心,级别高,责任重,接触的都是最顶尖也最敏感的装备和技术。”杨总工看着他,“去了那里,发展空间大,能参与的项目,可能是咱们轧钢厂几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但相应的,约束多,保密要求严,可能常年出差,甚至……风险也不小。你可以考虑考虑,不急着答复。”
林爱国还没来得及消化,周师傅又开口了:“厂里这边,也没闲着。咱们接了个硬骨头——给‘昆仑工程’配套一批超高精度传动箱体,材料特殊,形位公差要求变态,交货期还紧。我和几个老师傅琢磨了,非得你回来牵头,带着技术组那帮小子攻关不可。这是实打实给国家出力,也是咱们轧钢厂打翻身仗、挣脸面的机会!”
一边是神秘而重要的国家中心,前途未知却广阔;一边是熟悉的工厂和亟待攻克的技术堡垒,责任具体而艰巨。
林爱国捏着那份征求意见函,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他想起严教官的话,想起雷浩的提醒,想起“灰雀”留下的那句“林子还在”。
“杨工,师傅,”他抬起头,“这事……我能不能考虑两天?也想想厂里这个任务。”
“当然!”杨总工拍拍他肩膀,“这是大事,慎重好。厂里这个任务,你先接触着,不冲突。”
回到车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机器轰鸣,油味弥漫。工友们见到他,都是咧嘴一笑,竖个大拇指,继续干活。吴技术员拿着厚厚一沓图纸过来:“爱国,你可回来了!看看这个,‘昆仑’的箱体,薄壁深腔,还得在里面铣出这么复杂的油路和安装面,刀杆颤振和热变形能把人逼疯……”
林爱国接过图纸,立刻沉浸进去,和吴技术员、还有几个被挑选出来的青年技工讨论起来。暂时抛开了那些纷繁的选择,专注于具体的技术难题,他反而觉得踏实。
下班回到四合院,天已经擦黑。刚一进前院,就听见许大茂屋里传来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还有他刻意提高的嗓门:“……要我说,这找对象,就得找知根知底的!像我,吃了亏,长了记性!哎,爱国回来啦?”
许大茂从屋里探出头,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拿着把瓜子:“听说你在省城又风光了?怎么样,有对象没?哥认识几个好姑娘……”
林爱国摆摆手,应付两句,赶紧往后院走。路过中院,看见秦淮茹正在水池边洗衣服,棒梗蹲在旁边玩一个自制的木头小车,比以前安静不少。秦淮茹看见他,点了点头,没说话。傻柱拎着个饭盒从月亮门进来,看见秦淮茹,脚步顿了一下,把饭盒往她窗台上一放,闷头回了自己屋。
后院,聋老太太屋里的灯亮着。林爱国想了想,走过去敲了敲门。
“进来。”老太太声音有点哑。
林爱国推门进去,屋里药味挺重。老太太靠在床上,腿上盖着旧毯子,手里拿着那个绿铁盒,正对着昏暗的灯光看。
“老太太,您身体……”
“老毛病,死不了。”老太太放下铁盒,浑浊的眼睛看向林爱国,“回来了?事儿……都了了?”
“暂时告一段落。”林爱国搬了个小凳子坐下。
“告一段落……那就是还没完。”老太太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呀,是个好苗子,可这苗子长得好,招风,也招虫子。”她拿起那把旧锉刀,摩挲着上面的刻字,“你赵爷爷当年,就是手艺太好,眼睛太亮,才……哎,不说这个。你往后,有啥打算?”
林爱国把杨总工说的两个选择,简单提了提。
老太太听完,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爱国以为她睡着了。她才慢慢开口:“哪儿都是干活,哪儿都是出力。去大的地方,见识大场面,担大责任。留在厂里,守着一亩三分地,把手艺传下去,把活儿干漂亮,也是大贡献。”她顿了顿,看着林爱国,“心里怎么想,就怎么选。别管别人说啥,也别光想着前程。想想你爹,你妈,想想你为啥拿这把锉刀。”
林爱国握着口袋里那把冰凉的旧锉刀,点了点头。
夜里,林爱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选择在脑子里打架。忽然,他枕边那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bp机,震动起来。
不是厂里或者杨总工的代码。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信息,只有一句话:“‘林子’同志,感谢你守护森林。有兴趣来更大的‘林场’看看吗?那里有更罕见的‘树种’,也需要更警惕的‘护林员’。”后面附了一个复杂的、混合字母数字的字符串,像是个电子邮箱地址。
更大的林场?更罕见的树种?护林员?
是那个神秘中心的人?还是……“灰雀”或其同党的新花样?这个时机太巧了,就在他面临选择的时候。
林爱国盯着那条信息,直到屏幕暗下去。他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只是把那个字符串,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他照常去车间,带着技术组的人开始琢磨那个超高精度箱体的加工方案。他们用废旧料做模拟,反复计算,调整工艺,争论得面红耳赤。汗水、机油、还有灵光一现的兴奋,充斥着小小的技术组办公室。
休息时,王铁牛溜达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哎,爱国,听说许大茂跟娄晓娥真离了!街道都调解完了。许大茂现在到处托人给他介绍对象呢,还放话要找成分好的、有文化的!切,就他那样……”
林爱国笑了笑,没接茬。他现在没心思理会这些家长里短。
下午,他接到了雷浩从西南打来的长途电话。雷浩的声音透过嘈杂的线路传来,依旧简洁:“我归队了。‘灰雀’的线索没断,他那个网络,可能伸得很长。你以后,多小心。保持联系。”他报了一个新的、看似普通的电话号码,叮嘱林爱国记住。
电话挂断,忙音响了很久。林爱国握着话筒,心里清楚,雷浩说的“保持联系”,绝不是普通的朋友问候。
培训结束了,但一些东西,似乎才刚刚开始。
傍晚,他独自爬上轧钢厂那个废弃的水塔,坐在边缘。下面是熟悉的厂区全景,车间灯火通明,烟囱吐着白烟。远处是四合院低矮的屋顶和更远处城市朦胧的轮廓。
一边是深耕多年的土地,有熟悉的师傅、未完成的技术攻坚、需要他的工厂和院子。
一边是充满未知的召唤,有更大的舞台、更重的责任、更隐蔽的战线和那个神秘的“林场”。
风很大,吹得他工装猎猎作响。
他摸出那把赵锻工的旧锉刀,对着西沉的落日,刀刃反射出一点凛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