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铛铛的敲打声,在后半夜才停歇。
林爱国就着煤油灯最后一点光,把敲打好的炉壳和内胆组装起来。铁皮外壳不算规整,但严丝合缝;内胆用能找到的耐火泥混合碎瓦片渣抹了一层,虽粗糙,但关键的风门设计借鉴了后世高效炉具的理念——一个用旧轴承改造的旋转阀门,能精确控制进风量。
天刚亮,他就起来试验。在炉膛底部铺上少许昨晚捡来的干松针和细木屑,上面放几块最小的煤渣。划着火柴,点燃松针,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自制的、带手柄的小风门调到三分之一开度。
橘红色的火苗倏地窜起,包裹住煤渣,却没有立刻冒出大量黑烟。随着煤渣被引燃,火焰稳定下来,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温度更高的蓝汪汪的内焰。林爱国根据火焰颜色,微微调大风门,进氧充足,燃烧更充分,黑烟几乎看不见,热量却源源不断辐射开来。
成了!这炉子的热效率,至少比这年头常见的、下面一个洞上面一个口的直筒煤炉高出一大截,省煤是肯定的。
他架上那个捡来的破铁皮水壶,不一会儿,壶嘴就冒出了白汽,吱吱作响。速度比他预想的还快。
烧水的同时,他开始用剩下的边角料加工。一段粗铁丝在火上烧红,用石头敲打、弯曲,做成一把简易但趁手的火钳。一块厚铁皮边角,反复捶打延伸,做出个小锤头,绑上木柄。几根细铁丝拧在一起,前端弯出钩状,变成多功能钩子。
工具虽简陋,但有了它们,很多事就好办多了。他把新做的工具和那几本旧书放在干燥的墙角,用破麻袋盖好。目光扫过墙角更深处的阴影——那里藏着从街道仓库“瞄”来的、裹在破布里的收音机核心部件,这是目前的最高机密。
水开了。他倒出一点烫了烫那个缺口碗,剩下的灌进一个洗净的旧玻璃瓶里,捂手。然后掰了指甲盖大小最后那点窝头,就着热水慢慢吃。胃里有了热乎气,身上也暖和了些。炉火带来的不只是温度,还有一种“掌控”的踏实感。
这炉火和烧水的声音,到底还是引来了人。
第一个扒着破门框往里瞧的,是三大爷阎埠贵。他早上起来倒夜壶,鼻子就抽抽上了——咦?今天这西南角的煤烟味,怎么这么淡?还有股……烧开水的清香?探头一看,正瞧见林爱国守着那个怪模怪样但火苗旺旺的炉子喝水。
“爱国,这……这炉子你做的?”阎埠贵小眼睛瞪得溜圆,也顾不上嫌弃屋里的破败了,迈步就进来,围着炉子转了一圈,盯着那旋转风门看了又看,“这玩意儿……能省煤?”
“自己瞎鼓捣的,阎老师。”林爱国放下碗,“是比一般的炉子好烧点,烟少。”
“何止好烧点!”阎埠贵是算账的行家,心里噼里啪啦一打,眼睛就亮了。他家人口多,定量煤总不够烧,冬天最难熬。“这省煤就是省钱啊!爱国,跟三大爷说说,你这风门是咋弄的?还有这炉膛里头,是不是有啥窍门?”他脸上堆起笑,恨不得把脸贴到炉子上去看。
“阎老师,这就是点土法子,上不了台面。”林爱国端起碗继续喝水,语气平淡,“我也是试了好多回,糟蹋了不少材料才弄成这样的。” 意思很明白:独门手艺,不白传。
阎埠贵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但看着那蓝汪汪的火苗,心里跟猫抓似的痒。他干笑两声:“呵呵,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不过啊,有好东西要跟大家分享嘛,咱们四合院讲究的就是个团结互助……” 他开始上价值了。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大嗓门:“哟,阎老西,一大早就跑人爱国这儿‘团结互助’来啦?算计啥呢?”
傻柱趿拉着布鞋,披着棉袄过来了。他显然是闻着味儿,或者听见动静来的。进了屋,他一眼就盯住了那个炉子,厨子的本能让他对火候和热源异常敏感。“嘿!这炉子有点意思!火挺冲啊!”
“柱哥。”林爱国打招呼。
“我看看。”傻柱蹲下来,也不嫌脏,凑近了观察火苗,又伸手在炉壁上感受了一下温度,脸上露出惊讶,“还真行!比我家那个破炉子强多了!爱国,你这脑子可以啊!” 他是真有点服气了。这手艺,不比他颠勺差。
阎埠贵见傻柱来了,眼珠一转,拱火道:“傻柱,你也觉得这炉子好?那得让爱国把法子公开啊,让全院都受益!是吧,爱国?”
傻柱却没接他这茬,反而白了阎埠贵一眼:“阎老西,少来这套!人家爱国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凭啥白给你?你想要,拿东西换啊!” 他虽说混,但在这事儿上,反倒觉得林爱国藏着掖着是理所应当。
阎埠贵被噎得说不出话。
傻柱不理他,搓搓手,对林爱国说:“爱国,跟你商量个事。我家那灶膛,老是倒烟,火不旺,炒菜费劲。你能不能……帮我也弄弄?我也不白让你忙活。”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白面馒头,还带着点温热,“刚蒸的,换你出手,咋样?”
两个白面馒头!在这年头可是硬通货,比钱还实在。阎埠贵看得眼都直了。
林爱国看了看馒头,又看了看傻柱。傻柱这人,毛病不少,但有一点,说话算话,不玩虚的。跟他交易,比跟阎埠贵之流打交道痛快。
“行,柱哥。”林爱国接过馒头,也没客气,“不过我这儿缺几样趁手工具,你家要是有不用的旧铁勺、厚点的小铁板,或者粗铁丝,能不能先借我使使?改灶膛得用。工钱就这馒头,够了。”
“成!我家杂七杂八东西多,你一会儿自己去挑!”傻柱痛快答应,觉得这交易公平。
阎埠贵看着俩人三言两语就达成交易,自己啥也没捞着,心里又酸又气,哼了一声,甩手走了,边走边嘀咕:“两个馒头换个手艺?傻柱真是傻!”
这边交易刚成,那边,中院贾家的窗户后面,几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这里。
秦淮茹咬着嘴唇,看着傻柱居然拿着白面馒头去找林爱国,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就甭提了。以前,傻柱有什么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可是她们家!“这个没良心的傻柱!还有那个林爱国,小小年纪就会笼络人!” 她低声骂着。
棒梗更是眼睛喷火。他认得那炉子!就是昨晚害他出丑的“破烂”做的!现在居然这么有用?傻柱还拿白面馒头换?他又嫉又恨,目光扫过林爱国屋内,隐约看见墙角麻袋下露出的旧书一角,还有更里面阴影处一个用破布盖着、形状奇怪的东西……那是什么?肯定比破书更值钱!
一个恶念,再次在他心里滋生。昨晚吃了亏,妈和奶奶都说那小子邪性,让他先别惹。可他不服!凭什么那小子能有好炉子,还有傻柱送馒头?那些书,还有那破布下面的东西,要是弄到手……
“妈,我去找小当她们玩。”棒梗眼珠一转,溜出了门。他没去别处,就蹲在前院通往后院的月亮门边上,假装玩石子,眼睛却时不时瞟向西南角的破耳房。他在等,等林爱国离开。
机会很快就来了。
傻柱急着让林爱国去看灶膛,催着他:“走走走,现在就去我家看看,需要啥工具,我那都有!”
林爱国把两个馒头小心放好,又检查了一下炉火,调小风门,让它缓慢燃烧着,这才带上自己新做的火钳和小锤,跟着傻柱往中院走去。
棒梗心头狂喜!他等林爱国和傻柱进了中院正房,又探出头看看前院阎埠贵家关着门,后院也没什么人,便猫着腰,踮着脚尖,像只真正的耗子一样,快速溜到了破耳房门口。
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闪身进去,反手把门带上。
屋内还残留着炉火的暖意和煤烟味。棒梗心脏怦怦跳,既紧张又兴奋。他先冲到墙角,掀开麻袋,看到那几本硬壳旧书,抓起来就想往怀里塞。又想起更里面那破布盖着的东西,丢下书,扑向那个阴影角落。
他颤抖着手,掀开破布一角。
里面是一堆他完全看不懂的、沾满灰尘的金属件、玻璃管和缠绕的线圈,乱糟糟的。但棒梗本能地觉得,这些“零件”看起来更复杂,更“高级”,肯定更值钱!他伸手就去抓那些亮晶晶的电子管……
就在这时——
“棒梗!你又在这儿干嘛呢?!”
一声压低的、带着怒气的喝问,突然在门口响起!
棒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只见林爱国去而复返,正冷冷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从傻柱家借来的一把旧铁钳!他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原来,林爱国走到半路,想起改灶膛需要先量尺寸,而他那把小锤留在屋里了,便让傻柱稍等,自己回来取。没想到,正好撞上!
棒梗手里还抓着一个电子管,地上散落着被他翻乱的破布和零件,赃证俱在!
他吓得脸色煞白,手里的电子管“啪嗒”掉在地上(幸好没摔碎),结结巴巴:“我……我没……我就是好奇……进来看看……”
林爱国没说话,只是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他捡起地上的电子管,吹了吹灰,仔细看了看有无损坏,然后才抬眼看向浑身发抖的棒梗。
屋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炉火兀自燃着,蓝汪汪的火苗映照着林爱国平静无波的脸,和棒梗惊恐万状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