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备在悄然又高效地进行。王府西苑已悄然焕然一新，移栽了沈清言曾随口提过的翠竹和几株老梅；内务府拟定的亲王双人大婚仪程草案，已由萧绝亲自修订过三遍，悄然送至沈清言案头；甚至连礼部那边，也因皇帝偶尔的询问和摄政王府长史“不经意”的沟通，开始默默翻找起历史上那些罕见的、位高权重的男性宗室与朝臣缔结正式婚约的零星旧例与仪注参考。
一切都已就绪，只差一道光明正大的程序，将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彻底变为昭告天下的明旨。
这一日的大朝会，气氛与往常并无二致。君臣相对，事务纷繁。临近尾声，百官以为即将散朝时，位列文官之首的摄政王萧绝，却忽然手持玉笏，稳步出列。
他这一动，原本有些松懈的朝堂立刻重新肃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萧绝面色沉静，无波无澜，仿佛只是要奏报一件寻常政务。
然而，与他几乎同时，从文官班次中稍靠前的位置，太傅沈清言，亦持笏出列，站到了萧绝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
两位如今朝中最具分量、也关系最为微妙的人物并肩而立，本身就已足够引人瞩目。不少官员交换着疑惑的眼神，连御座之上的萧宸，也微微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期待。
“臣，萧绝。”
“臣，沈清言。”
二人齐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回荡。
“联名上表，恳请陛下圣裁。” 萧绝的声音沉稳有力，一字一句，砸在每个人的耳中，“臣萧绝，蒙先帝遗命，摄政辅国，夙夜兢惧，幸赖陛下天资英睿，朝局渐稳，江山日固。臣本武夫，兼领枢要，然私心之中，亦慕伦常，渴求安定。太傅沈清言，学贯古今，忠贞体国，于陛下有启沃之功，于社稷有务实之绩。臣与之相识于微末，相知于患难，相许于道义，相契于心志。臣敬其人品才学，慕其风骨性情，愿以余生相托，缔结婚盟，永为伴侣。”
他略一停顿，侧首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清言。沈清言亦抬起眼，目光清正，接着萧绝的话，朗声续道：“臣沈清言，本戴罪之身，幸遇明主，得雪沉冤，猥蒙陛下拔擢，位列师保，常怀惶恐。摄政王殿下，国之柱石，赤胆忠心，于臣有知遇之恩，护持之义。臣感其诚，敬其志，日久相处，情愫暗生，亦愿以真心相酬，白首不离。故臣二人，情投意合，志同道合，特此联名上表，恳请陛下恩准，赐下婚旨，以成佳偶，亦使臣等能更无后顾之忧，同心协力，辅佐陛下，共致太平。”
二人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般滚过金殿。
朝堂之上，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针落可闻。
几乎所有官员都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殿中那并肩而立的两人。摄政王萧绝与太傅沈清言？请求赐婚？！结为……伴侣？！
虽然近来已有风声隐约流传，但绝大多数人只以为是好事者的捕风捉影，或是某种政治联盟的隐喻。谁曾想，竟是如此直接、如此赤裸、如此……惊世骇俗的请求！两位男子，皆是位极人臣，竟然要公开结为婚盟？！
惊愕、茫然、荒谬、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百官脸上交错。一些年迈古板的臣子，脸色已然发白，手指颤抖，胡须微颤，似乎想立刻出列痛陈“纲常伦理”、“阴阳大道”，但目光触及萧绝那挺拔如松、不怒自威的背影，以及御座上年轻皇帝那看不出喜怒的脸，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萧宸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子，最后落在萧绝和沈清言身上。少年天子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缓缓绽开一个清朗而愉悦的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直至眼中都盛满了快活的光彩。
“好！” 萧宸清越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甚至轻轻拍了一下御案，“王叔与沈师傅，皆是国之栋梁，朕之股肱。你二人志趣相投，心意相通，实乃天作之合，佳偶天成！此等美事，朕岂有不允之理？”
他语气欢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准奏！”
二字落下，如同正式盖下了皇权的印鉴。
“朕即刻下旨，为摄政王萧绝、太傅沈清言赐婚！命钦天监择选吉日，礼部、内务府会同摄政王府、太傅府，依制筹备大婚典礼！” 萧宸兴致勃勃，甚至身体微微前倾，宣布了一个更令朝臣瞠目的决定，“届时，朕将亲临王府，为你二人主婚！”
皇帝主婚？！这简直是旷古未有的隆恩！也彻底表明了天子对此事毫无保留的支持态度。
这下，连最后几个还想挣扎一下、以“礼法不合”为由委婉劝谏的老臣，也彻底哑火了。皇帝不仅准了，还要亲自主婚，态度鲜明至此，谁还敢逆鳞直谏？更何况，请求赐婚的两位主角，一位是权倾朝野、积威深重的摄政王，一位是圣眷正浓、简在帝心的年轻太傅，这二人联手，莫说如今的朝堂，便是世家势力尚在时，也未必能撼动分毫。
短暂的死寂后，工部尚书率先出列，躬身道：“臣为摄政王、沈太傅贺！此乃大喜，陛下圣明！” 他一向与格物院合作紧密，深知沈清言之能，也对萧绝敬畏有加，此刻表态最快。
紧接着，与沈清言交好或在格物学堂等事务中受益的官员，以及萧绝麾下的一干务实派、武将，也纷纷出列道贺。声音起初还有些稀落，但很快便连成一片。剩余的官员，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迫于形势，也只能随着大流，躬身庆贺。
朝堂之上，一时“恭贺”之声不绝于耳，只是这声音底下，涌动着多少震惊、多少复杂心绪，便只有各人自知了。
散朝之后，这道惊世骇俗的赐婚旨意，如同长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旋即又随着驿道快马，飞向帝国的四面八方。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议论这桩前所未有的婚事。
“听说了吗？摄政王要娶太傅了！陛下亲自赐的婚！”
“我的老天爷！两位……都是男人啊！这、这成何体统？”
“体统？摄政王和沈太傅何等人物？他们乐意，陛下都点头了，要你多嘴？”
“啧啧，真是想不到……不过话说回来，沈太傅那般人才品貌，摄政王英雄盖世，站在一起，倒真是……赏心悦目？”
“何止赏心悦目！你们想想，这两位联手，一个掌着兵马朝局，一个管着格物院和学堂，还都是陛下最信任的人，这往后……岂不是铁板一块？”
“也是……难怪陛下如此支持。这是把两位最能干的臣子，彻底绑在一起为国效力啊！高，实在是高！”
“我倒是听说，摄政王府和沈府早就在悄悄准备了，看来是早就两情相悦了……”
“哎哟，真是一段佳话！虽与众不同，却也令人羡慕啊！”
民间议论纷纷，有惊诧，有不解，有猎奇，但更多的，在最初的震撼过后，竟渐渐生出一种接受甚至乐见其成的氛围。毕竟，萧绝与沈清言的名声、功绩摆在那里，百姓更关注的是他们能为国家带来什么。而这桩打破常规的婚姻，在皇帝的大力支持和两人自身的威望下，竟意外地没有引发大的非议波澜，反而成了茶余饭后最引人入胜的谈资。
此刻，处于舆论漩涡中心的沈清言，正坐在回府的马车里。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朝堂上那声“准奏”和后续的嘈杂，眼前晃过各色各样的目光。他靠在车壁上，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紧张吗？有的。毕竟当众出柜（还是古代表柜）需要巨大勇气。释然吗？也是有的，终于不用再“秘密”筹备了。
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轻飘飘的恍惚感。
【就这么……定了？】 他眨了眨眼，【诏告天下，奉旨成婚……对象是萧绝。】 这个认知再次冲击着他。
【完了完了，这下真成‘摄政王妃’了？】 一个称呼突兀地跳进脑海，让他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觉怪怪的……听起来像个附属品似的。不行，得跟萧绝说说，以后在外人面前，还是叫太傅，或者……直接叫名字？】
他胡思乱想着，马车已驶入府门。
下车时，他看到府中仆从们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喜气与好奇，恭敬行礼时眼神都比往日亮了几分。管家更是上前，低声禀报说王府那边已派人送来了钦天监初步拟定的几个吉日，请太傅过目定夺。
沈清言接过那张洒金红帖，看着上面朱笔书写的日期，指尖微微摩挲着纸张。
阳光正好，透过庭院里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
那一丝别扭和恍惚渐渐散去，心底深处，一种踏实而温暖的期待，如同春日的藤蔓，悄然蔓延开来。
【不过，】 他望着手中的吉日帖，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好像……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