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透了墨沉甸甸压下来。
黑泽阵的靴底碾过带着露水的枯草,边上的人紧随其后。
星野柚的呼吸急促而微弱,脸上满是奔跑后的疲惫,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他们已经在黑暗里奔逃了整整一夜,身后那座隐藏在山林间的基地此刻正随着每一次跨步被甩向远方。
黑泽阵的目光沉得像深潭,离开这里,他自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过……
天微亮时,天际线还浸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黛青色里,只有东边山尖被悄悄染出一抹极淡的鱼肚白。
星野柚踉跄着扑到公路边的护栏旁,金属栏杆被夜露浸得冰凉,贴在掌心时激得人打了个寒颤。
他靠在护栏上大口喘气,额前被汗水和尘土黏住的碎发贴在皮肤上,喉咙里干得像是要冒火,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黑泽阵眯起眼睛盯着公路尽头,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引擎轰鸣声,伴随着轮胎碾压路面的“沙沙”声,越来越近。
成功搭上了顺风车,星野柚望着倒退的景色和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疲惫感汹涌而至,他蜷缩成一小团挤在黑泽阵身前,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
腹部传来一阵细微的蠕动,星野柚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角,黑泽阵的动作顿了顿,低头时,正撞见怀中人微微仰起的脸。
高压下的连夜逃亡让小孩的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唇瓣失去了血色,细细的眉毛可怜地往下撇着,连声音都发闷,好像在说梦话:“哥哥,我们成功了吗?”
一只温热的大手按在他的后脑,轻轻将他的头按回自己怀里。黑泽阵的声音很低,带着奔波后的沙哑,却足够安稳:“嗯。”
得到肯定的回应,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小小的身躯在他怀里又往深处缩了缩,像找到了温暖巢穴的幼兽,彻底沉入了梦乡。
黑泽阵靠在冰冷的铁皮上,将人护在臂弯里,起初他还能感觉到怀中人平稳的呼吸,可没过多久,星野柚的身体就开始发烫,原本均匀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睫毛都在不安地颤抖。
高烧来得又急又猛。
黑泽阵用手背贴上怀中人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眉峰骤然拧紧。
这具过于脆弱的身体终究还是扛不住一夜的奔波与惊吓。
回想起之前他被模拟训练吓得脸色惨白的模样,才惊觉这不过只是个会因为鲜血与死亡而夜不能寐的小孩。
货车在中途一个服务区停下,黑泽阵抱着昏睡的柚找到一处废弃的检修棚。
棚顶勉强能遮风挡雨,他将人轻轻放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又从服务区接了点凉水,浸湿布料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柚的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全身软得像没有骨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无意识地哼唧着,小手在身侧胡乱摸索,最终抓住了黑泽阵垂在身侧的衣角,才稍稍安静下来。
黑泽阵蹲在一旁,看着人脆弱的模样,指尖悬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得去弄点退烧药,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要买药可能要继续往前走很久。
若是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隐蔽却并非绝对安全的地方,万一被基地的人追来,或是遇到其他麻烦,后果不堪设想。
“麻烦。”
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里是一种陌生的束手束脚。
从前的黑泽阵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行事果决狠辣,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更不会因为这种两难的选择而犹豫。
可现在这个烧得迷迷糊糊的小孩,像一根无形的线将他牢牢拴在了这里。
就算真的弄到了药,让他退了烧,那以后呢?
黑泽阵看着他可怜的蜷缩起来的身体,心底第一次升起一丝茫然。
他的生活从来都是颠沛流离,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今天在这座城市,明天可能就要躲进深山,这样的日子,他能过下去吗?
这孩子给人感觉就像一只被精心养在温室里的宠物猫,习惯了安稳的生活,需要有人细心照料,而不是跟着他在刀尖上讨生活。
黑泽阵甚至有些荒谬地担心,自己会不会把这朵娇弱的花给养死了。
他正出神,昏迷的人忽然轻轻动了动。
星野柚的意识还陷在混沌里,只觉得自己像漂浮在温热的水里,耳边是低沉的心跳声,熟悉又安稳。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眼前模糊的轮廓,黑泽阵的下颌线冷硬,还有微微滚动的喉结。
我这是……?
黑泽阵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低头时,正好对上星野柚那双蒙着水汽的眼睛。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像醇厚的酒,又像温柔的催眠曲:“睡吧。”
星野柚眨了眨眼,意识再次被浓重的睡意包裹,他的头有点痛,于是顺从地往黑泽阵怀里缩了缩,彻底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眼皮重得像坠了铅。混沌中,额头上贴着的退烧贴传来持续的凉意,稍稍压下了那股灼烧般的昏沉感。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喉咙里更是干得发疼,像是有无数细小的沙砾在摩擦。
这时一片柔软的触感轻轻蹭过他干燥起皮的嘴唇,是棉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嘴唇上打转,没有一丝刺痛,只留下浅浅的湿润感。
这点儿触感终于将星野柚的意识从混沌中拉了出来。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起初是模糊的光斑,几秒后才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
“孩子,你终于醒了!”
一道温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
星野柚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声音来源——床边坐着一位陌生女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围裙。
她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筋束在脑后,额前垂着几缕碎发,此刻正弯着腰,眼底盛着真切的关切,手里还捏着那根沾了温水的棉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