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0月22日,星期二,农历九月十一,晴。
深秋的晨光透过教室东侧那排老旧的黑格子窗,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窗外,高大的法国梧桐早已褪去夏日的盛装,只剩下零星几片枯叶在枝头颤抖,在秋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季节的萧索。
早读课刚结束,教室里还弥漫着油墨和旧书本混合的气息。
我正低头整理物理课本,晓晓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羽哥哥,今天物理课要讲曲线运动,我预习时总觉得那些抛物线轨迹像在跳舞。
我转头看她,晨光在她浅蓝色的毛衣上跳跃,映得她脸颊微红。
我倒觉得像足球的弧线球,我压低声音,待会儿认真听费老师讲解,说不定能悟出点儿踢球的窍门。
前排莉莉转过身来,必胜髻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你俩又在说什么悄悄话?费老师的课可不敢开小差,他的粉笔头比导弹还准!听说他当年教过孙平老师和莫斯理老师,连陆校长见了他都要客气地打招呼呢!
话音未落,教室门一声被推开。
费政老师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讲台,那件半旧的中山装熨烫得一丝不苟,玳瑁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他随手将教案放在讲台上,指尖转动的粉笔仿佛已经有了生命。
今天讲第五章,曲线运动。给费政老师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先看曲线运动产生的条件——当物体所受合外力方向与速度方向不在同一直线上时......
就在这时,后排突然传来轻微的鼾声。
王强趴在桌上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一丝晶亮。
旁边的贾永涛也耷拉着脑袋,课本歪在一边。
费老师目光一凛,手腕轻抖。
只见两道白影划过空中,啪!啪!两声脆响,粉笔头精准命中两人的额头。
哎哟!王强猛地惊醒,捂着额头一脸茫然。贾永涛更是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差点儿带倒课桌。
梦到曲线运动了?费老师语气平淡,要不要上来给大家演示一下平抛运动的轨迹?
全班响起压抑的低笑。
王强红着脸坐下,再不敢抬头。
贾永涛手忙脚乱地扶正课桌,课本掉在地上都不敢去捡。
课继续进行到匀速圆周运动的向心力分析。
费老师转身在黑板上画受力图,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规律的声。
阳光透过窗棂,照得他鬓角的白发格外显眼。
向心力的方向始终指向圆心,大小F=mv2\/r......他讲解时的语气始终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教室里静得只能听到笔记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他画图的动作突然停顿。转身,目光如电射向教室中央——周博正低头偷看漫画,书页上《圣斗士星矢》的彩图在课本掩护下若隐若现。
又一道白影掠过。粉笔头正中漫画书封面,星矢的圣衣上多了个白点。
周博,费老师声音冷峻,星矢的天马流星拳,需不需要用向心力公式计算一下威力?
周博手忙脚乱地把漫画塞进抽屉,脸涨得通红。
教室里鸦雀无声,连窗外梧桐叶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我悄悄舒了口气,却感觉衣袖被轻轻拉动。
晓晓递来一张草稿纸,上面新画了个喷火小恐龙,龙爪举着块牌子:曲线运动加油!。
晓晓眼角弯弯,用气声说:羽哥哥,这个比三角函数可爱吧?
我忍不住笑了,刚要回应,忽然听见粉笔破空的声音。
这一次,粉笔头不偏不倚击中纸条中央,力道之大让纸张都皱了起来。
慕容晓晓,陈莫羽。费老师站在讲台前,脸色铁青,上课传纸条?还画恐龙?
全班鸦雀无声。
莉莉紧张地回头,必胜髻上的发卡微微颤动。
王强和贾永涛交换了个幸灾乐祸的眼神,但立刻被费老师的目光震慑住。
看来我的课太无趣了。费老师拿起那张纸条,声音陡然提高,既然这么喜欢交流,就去走廊上好好交流!现在!立刻!
我僵在原地,晓晓的脸瞬间煞白。
听不懂吗?费老师一拍讲台,出去!
我们默默起身,在全班注视下走向教室门口。
经过讲台时,费政老师冷冷补充道:每人五千字检讨,周五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少一个字都不行!
走廊冰凉的水泥地面透过鞋底传来寒意。
晓晓靠墙站着,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对不起,羽哥哥......她声音发颤,我不该......
我摇摇头,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教室里传来费政老师严厉的声音:都看见了?下次谁再敢上课开小差,这就是榜样!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费政老师是学校里教龄最有资历的老师之一,他的严格是出了名的,但更重要的是,他的课确实讲得非常好,很多毕业众多,四中很多老师都是他的学生。
下课铃响时,我们的腿已经站麻了。
同学们鱼贯而出,却没人敢和我们说话。
王强经过时偷偷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立刻被正冲我们走过来的年级主任楚江南的眼神吓退。
你们两个,楚主任板着脸,费老师的课都敢闹?好好反省!
这位以铁腕治学着称的年级主任,在费老师面前也保持着恭敬。
莉莉投来担忧的一瞥,被朱娜拉着快步离开了。
课间十分钟,我们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写检讨。
晓晓的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我第一次看见她写字这么用力。
其实费老师说得对。晓晓忽然抬头,眼睛微红,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我们不应该......
我轻轻按住她的手:费老师是为了让我们养成好的学习习惯。
第二节课是语文课。
孙平老师走进教室时,特意在我们座位前停顿了一下。
犯错不可怕,他推了推老花镜,重要的是知错能改。费老师是我的恩师,他对待学问的严谨态度,值得你们终身学习。
作为费老师曾经的学生,孙老师的话格外有分量。
午休时分,食堂里人声鼎沸。
我们选了最角落的位置,继续与五千字作斗争。
戴玉老师端着餐盘经过,停下脚步看了看我们摊开的稿纸。
费老师是学校最受尊敬的老师之一。她轻叹一声,他的严格是对你们负责。好好写检讨,认真反思。
我们默默点头。
不远处,周栋梁主任正和费政老师坐在一桌用餐,隐约能听见他们的谈话。
费老师,您这样严格要求是对的。周主任的声音传来,现在的学生太缺乏纪律性了。
严师出高徒。费老师的声音依然平静,我教了二十多年书,最看不得学生浪费光阴。这些孩子都很聪明,但要成材,还得下苦功。
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
梁雁翎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教室,看到我们奋笔疾书的样子,轻轻摇头:孩子们,费老师是学校的教学骨干。他带的班级物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好好写检讨,这是你们成长必经的一课。
她的语气虽然温和,但眼神里的告诫不言而喻。
自习课时,教室里异常安静。
往常有说有笑的同学们今天都格外认真,连最爱闹的王强和贾永涛都在埋头写作业。
偶尔有人想交头接耳,一抬头看见我们还在写检讨,立刻就收敛了。
看来我们真的成了反面教材。晓晓苦笑着小声说,笔尖在纸上飞快移动,不过羽哥哥,我越来越理解费老师的苦心了。
我点点头,看着教室里空前的学习氛围,突然明白了什么。
费老师这次的重罚,不仅是对我们的惩戒,更是对整个班级的警示。高一(1)班的课堂纪律,从这一天起真的变得严谨起来。
是啊,我轻声回应,你看,现在教室里多安静。同学们都在认真学习,这不正是费老师希望看到的吗?
晓晓若有所思:如果我们的小牺牲能换来整个班级学风的改善,这五千字检讨也值了。
放学铃声响起时,我们已经写了近三千字。
晓晓把稿纸仔细折好收进书包,轻声说:明天早点来学校继续写吧。这次我一定要写出最深刻的检讨。
我和晓晓走出教室。
晓晓突然说:其实费老师让我想起我爸爸常说的话——严是爱,松是害。
我爸爸也常说,遇到严师是我们的福气。我望着远处教师办公楼的方向,费老师是教学经验最丰富的老师。我们能被他教,真的很幸运。
身后远远地还能听到教室里值日生打扫的声音。
王强和贾永涛正在擦黑板,罕见地没有打闹。
今天可被你们害惨了,王强看到我们,压低声音说,不过说真的,今天下午的课堂纪律是开学以来最好的。
贾永涛补充:连周博都认真记笔记了。费老师这一招,真是立竿见影。
这时,我们看到费老师和莫斯理老师并肩从办公楼走出来。
莫老师对费政老师说:您这一招杀鸡儆猴,效果很明显啊!今天下午我们班上课特别顺利。
纪律是学习的保证。费政老师微微颔首,这些孩子都很聪明,只要走上正轨,前途不可限量。
看着他们的背影,晓晓轻声说:羽哥哥,我现在真的觉得这五千字检讨很有意义。
是啊,我深有感触地说,这不仅是对我们个人的惩戒,更是为整个班级树立了规矩。费老师的良苦用心,我现在才真正理解。
我从车棚推出自行车,晓晓坐上后座,一手揽住我的腰,我奋力向学校门外蹬去。
车轮碾过满地落叶,沙沙声里,我仿佛听见了成长的脚步声。
这个秋天,费政老师的粉笔头不仅划出了物理公式的抛物线,更在我们青春的轨迹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回到家里,我继续写检讨。
妈妈端来热牛奶时看了看稿纸,意外地没有责怪:费老师是学校的名师,虽然没教过我们,但他的严格是出了名的。你能被他严格要求,是福气。
爸爸在一旁点头:是啊,我们那时候想被费老师教还没机会呢。他们班的学生,后来考上重点大学的特别多。严师出高徒,这话一点儿不假。
这话让我更加肃然起敬,原来费老师的严格,早已成为四中的一段传奇。
夜深了,台灯下的稿纸越堆越厚。
我认真反思着白天的行为,每一字每一句都发自内心。
晓晓画的那只喷火小恐龙,此刻仿佛也在对我说:加油,这才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来到学校,我们发现高一(1)班的课堂纪律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早读课时,再也没有人交头接耳;上课时,每个人都专心听讲;连最爱搞小动作的王强都坐得笔直。
费政老师的那次重罚,像一记警钟,敲醒了整个班级。
课间时,朱娜对我们说:虽然被罚写检讨很惨,但你们确实为班级立了规矩。现在上课效率高多了。
连盛金春老师都在化学课上表扬:今天我们班的课堂纪律进步很大,继续保持!
看着教室里浓厚的学习氛围,我和晓晓相视一笑。
这五千字的检讨,虽然写得手酸背痛,但能换来整个班级的进步,一切都值得了。
窗外,秋风吹过藤萝枯枝,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知道,明年的藤萝花一定会开得更加灿烂,就像经历挫折后绽放的青春。
而费政老师的教诲,将如这秋日的阳光,温暖而深刻地照进我们成长的每一个角落。
这份五千字的检讨,或许会成为我们高中时代最深刻的记忆之一。
在往后的岁月里,每当想起这个秋天,想起费政老师那精准的粉笔头和严厉的目光,我们都会记得——青春需要约束,成长需要规矩,而真正的自由,永远建立在自律的基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