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贵那张写满了心虚和惊慌的脸,就像是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了他内心的鬼魅。
周朝龙和安晴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传递着同样的信息:张建军出事,十有八九和眼前这个村主任脱不了干系。
一个人的表情可以伪装,但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恐惧和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最真实的流露。
不过,两人都是官场上的老手,深谙打草惊蛇的道理。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任何过激的举动都可能让对方狗急跳墙,反而会给调查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安晴端起面前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末,语气平淡地开口:“田主任,你身为村主任,也不用这么紧张。”
“我们今天过来,就是例行公事,了解一下情况。”
周朝龙也适时地接过话茬,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是啊,田贵同志。”
“张建军毕竟是镇政府的干部,现在出了这样的意外,县里、镇里都非常重视。”
“我们作为镇领导,总得过来走一趟,把程序走到位,不然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也不好交代。”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又将他们的行为归结为例行公事,巧妙地为田贵卸下了一部分心理压力。
官场上的话术,有时候就像是太极推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力道十足,既要达到目的,又不能留下把柄。
田贵听到这番话,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懂,我懂。”
“安书记,周镇长,我理解,完全理解。”
“两位领导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的态度恭敬到了极点,甚至带着几分谄媚。
安晴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问道:“张建军同志来村里,主要是为了什么事?”
“你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问题,听起来就像是公安机关的标准化问询流程,没有任何陷阱。
田贵显然早有准备,回答得还算流利:“张镇长是下来督导扶贫工作的,主要是核查我们村最后几户贫困户的情况。”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昨天下午四点多钟,就在村委会办公室。”
“当时我们聊了聊工作,他说要去那几户人家再看看,我就没跟着去。”
“哦?他一个人去的?”周朝龙看似随意地追问了一句。
“对,他一个人去的。”田贵点点头,眼神有些飘忽,“他说他自己去就行,让我忙村里的事。”
周朝龙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怀疑。
他转而问道:“那后来呢?有没有人再见过他?”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田贵摇了摇头,“天黑了之后他一直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我当时还以为他直接回镇里了。”
“谁能想到……唉,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呢!”
他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
安晴和周朝龙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象征性地了解了一下村里的基本情况,以及田贵对张建军这个人的印象。
整个过程,他们都表现得极为克制,仿佛真的只是来走个过场。
看到他们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田贵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自然了许多,连忙起身给两人续水:“安书记,周镇长,你们放心,我们村委会一定会全力配合调查。”
“唉,张镇长是个好人啊,真是太可惜了。”
正当他演得起劲的时候,村委会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这人约莫五十岁上下,个子不高,肚子却挺得像个怀胎十月的孕妇。
他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短袖衬衫,脖子上挂着一根小指粗细的大金链子,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左手手腕上,一块金灿灿的劳力士手表更是彰显着他土豪的身份。
这副暴发户的打扮,与村委会简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进门,看都没看周朝龙,一双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就跟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死死地钉在了安晴的身上。
安晴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修身衬衫,下面是一条黑色的职业套裙,将她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本就容貌出众,气质清冷,此刻端坐在那里,更有一种高不可攀的魅力。
这矮胖中年人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喉结上下滚动着,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欲望。
“阿贵,这谁啊?”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酒熏得发黄的牙齿,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田贵,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这娘们儿长得可真带劲!”
“从哪儿弄来的?今晚上……能不能让给哥玩玩?”
他的话语污秽不堪,充满了对女性的轻佻与侮辱。
周朝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安晴更是气得俏脸冰寒,胸口剧烈起伏,一双凤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如此赤裸裸的羞辱。
田贵听到这话,魂都快吓飞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个无法无天的大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还当着安晴的面说出这种混账话。
这哪里是调戏,这分明是往枪口上撞,是嫌死得不够快啊!
“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田贵脸色煞白,猛地一巴掌拍在矮胖中年人的后脑勺上,声音又急又怒,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
矮胖中年人被这一巴掌打蒙了,捂着后脑勺,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阿贵,你疯了?你敢打我?为了一个娘们儿,你……”
“我打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田贵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我们石子镇的镇委书记,安书记!”
“你再敢胡言乱语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虽然话说的狠厉无比,但田贵的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焦急和后怕。
他这番看似大义灭亲的举动,实际上是在拼命保护他这个蠢货大哥。
他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位年轻漂亮的女书记,到底有多么恐怖的背景。
镇委书记安晴!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矮胖中年人的脑子里炸响。
他就是贺家村当之无愧的首富,田贵的亲大哥,田福。
田福在贺家村乃至整个石子镇,都是横着走的人物。
他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再加上弟弟是村主任,叔叔在县里当官,平时嚣张跋扈惯了,调戏个把妇女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可他再蠢也知道,镇委书记是绝对不能招惹的存在!
田福的酒意瞬间醒了一大半,脸上的淫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
他呆呆地看着安晴那张冰冷如霜的俏脸,双腿一软,差点没直接跪在地上。
“安……安书记?”田福的声音都在打哆嗦,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我喝多了,我不是人,我刚才说的都是屁话,您……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田贵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安晴和周朝龙连连鞠躬道歉:“安书记,周镇长,对不起,对不起!”
“这是我大哥田福,他就是个没脑子的土财主,喝了点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代他向您赔罪,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瞪了田福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他妈要是敢把老子坑死,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田福要是真把安晴给得罪死了,别说他这个小小的村主任保不住,怕是县里当副局长的叔叔都得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人家安晴的亲叔叔,可是大安县的一把手,县委书记安志平!
这可是一尊谁也得罪不起的姑奶奶!
周朝龙冷冷地看着这对兄弟上演的闹剧,心中对贺家村的印象又差了几分。
一个村主任,在面对镇领导的问询时心虚胆怯,漏洞百出。
一个村里的首富,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公然调戏女领导。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贺家村的风气,怕是早就烂到根子里了。
更让他觉得讽刺的是,田福这种资产千万的土财主,之前居然还能在村里拿到扶贫名额。
这背后牵扯到的猫腻,简直不言而喻。
安晴的脸色依旧冰冷,她没有理会田福的道歉,也没有看田贵,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周朝龙。
她想看看,面对这种情况,周朝龙会如何处理。
周朝龙站起身,缓步走到田福面前。他的个子比田福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田福是吧?”周朝龙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听说你是贺家村的首富,资产千万?”
田福被周朝龙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点头哈腰地说道:“不……不敢当,就是……就是做了点小生意,混口饭吃。”
“小生意?”周朝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据我所知,你这个千万富翁,前两年还享受着国家的扶贫政策,拿着贫困户的补贴。”
“这口饭,吃得挺香啊?”
此话一出,田福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油腻的额头上滚落下来。
田贵的心也猛地沉到了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