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听拓山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我们暗中勘察了数日,发现那庄园看似荒废,实则偶尔有不明身份之人出入,行踪诡秘。三日前,属下带领一队精锐雪狼卫,趁夜突袭了那座庄园。里面果然藏有数名拜火教徒,武功不弱,经过一番激斗,除了三人外,其余尽数击毙,这三名活口中包括一名年过六旬的老教徒。”
他指了指那张拓片:“这是从那庄园后院一口枯井下的隐秘洞穴石壁上拓印下来的。洞穴内有简陋的生活设施,还有这个。”他又指了指那银铃和丝帛碎片,“那老家伙骨头很硬,起初一言不发。我们用了些手段,熬了两天两夜,他才终于吐口。”
费听拓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他承认,那座庄园曾是拜火教右使张紫氤在中原的一处秘密据点。数年前,张紫氤确实带着一个名叫‘玉娘’的女童在此居住过一段时间,就藏身于那口枯井下的洞穴之中。张紫氤亲自教导那女童歌舞技艺、魅惑男子的手段,甚至还有一些基础的防身武功和用毒常识。那女童,据那老家伙模糊的记忆,那‘玉娘’的父亲……似是当年在晋阳时的一个大官,后因叛乱以致家破人亡。”
说罢他将那拓片完全展开,递给王璟若。只见拓片之上,是一个以尖锐之物深深镌刻进石壁的字迹——“恨”。那字迹扭曲、狰狞,每一笔每一划都充满了绝望、痛苦与几乎要破壁而出的怨毒,仿佛凝聚了刻字之人当时所有的负面情绪,即使隔着拓片,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恨意。
“这个‘恨’字,据那老教徒说,就是那‘玉娘’在经受张紫氤严苛训练,不堪忍受时,偷偷刻下的。这银铃,似乎是当时用来训练她舞步节奏的道具。那丝帛碎片,则是她当时衣物上残留的。”费听拓山补充道,“那老者地位不高,所知仅限于此,并未直接指认刘玉娘,但时间、地点、人物特征,都与我们掌握的线索完全吻合!几乎可以断定,当年藏身于汴州洞穴,受张紫氤培养的那个‘玉娘’,就是如今的皇后刘玉娘,更是当年晋阳之乱的从贼史敬之女!”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此刻拿到近乎确凿的证据,王璟若的心还是猛地向下一沉。刘玉娘,果然是史敬的遗孤,史玉娘!她并非只是一个争宠夺位的后宫妃嫔,而是一个身负血海深仇,被精心培养出来,潜入宫廷,意图颠覆整个后唐江山的复仇者!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无比明确——皇帝李存义,以及他王璟若这个亲手平定叛乱、导致史敬败亡的“刽子手”!
“那个‘恨’字……想必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写照了。”王璟若凝视着拓片上那个触目惊心的字,声音低沉。他终于完全明白了,为何刘玉娘的眼神深处,总是藏着一股冰冷彻骨的怨恨,为何她行事能如此不择手段,毫无底线。这是一条带着剧毒,潜伏在帝国心脏,随时准备与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复仇之蛇。
“此事列为最高机密,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雪狼卫,务必严守口风,不得泄露半分。那几名俘虏,严加看管,或许日后还有用处。继续监视汴州方向的动静,查探张紫氤是否还有其他隐藏的势力或联络人。”王璟若沉声下令,语气冷峻。
“是!属下明白!”费听拓山肃然领命,将证物重新收好,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外的夜色雨幕之中。
掌握了刘玉娘的真实身份和过往,就如同握住了一把足以斩断一切阴谋的利剑。但剑出鞘的时机,必须精准到毫厘,否则,不仅无法伤敌,反而可能伤及自身,甚至引发更大的动荡。
在王璟若对外宣称“病重”,于府中“静养”期间,并非所有人都对他避如蛇蝎。
晋王李从善在一个雨势滂沱的深夜,仅带着两名绝对忠心的贴身侍卫,乔装成普通富家子弟的模样,冒着大雨,秘密来到了王府后门。他比之前清减了许多,原本圆润的脸庞,如今线条变得硬朗,眉宇间凝聚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与超越年龄的成熟,昔日那双明亮开朗的眼睛,此刻深邃如潭,藏着刻骨的仇恨与深深的忧虑。
被侍卫悄悄引入王璟若那间弥漫着药味的卧室后,看到卧在榻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王璟若,李从善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几步抢到榻前,双膝一软,便要跪下去,声音哽咽,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璟若!你……你怎会伤成这样……都是为了我……若不是为了助我,你何至于远离中枢,远征蜀中,又何至于被那盖世雄暗算,落得如此境地!都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王璟若挣扎着,用眼神制止了他下跪的动作,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因激动而紧绷的手臂,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宽慰的、极其疲惫的笑容:“殿下……不必如此,切不可乱了礼数。世事如棋,变幻莫测,非你之过。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胜负生死,皆是常事。我这条命,硬朗得很,当年在太行径那般绝境都挺过来了,这次……不过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还死不了。”
“可是他们!”李从善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刘玉娘那个毒妇!李存礼那个小人!还有父皇……他竟如此昏聩,忠奸不分,纵容那些伶人佞臣祸乱朝纲!母后……母后她死得那么冤屈,血书犹在,他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今更是听信谗言,剥夺你的兵权,打压你的旧部!这朝廷……这朝廷还是李唐的朝廷吗?!”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不禁提高了几分,充满了悲愤与绝望。
“慎言!”王璟若低喝一声,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同两道冷电,迅速扫视了一眼紧闭的门窗,确认隔墙无耳后,才压低声音,语气严肃无比,“殿下!隔墙有耳,祸从口出!如今这洛阳城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我!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