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山谷入口极其狭窄,被茂密的百年老藤和几块看似自然滚落、实则似乎暗含某种规律的巨大乱石巧妙地遮挡,若非有心寻找或得到指点,绝难发现。
众人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侧身穿过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谷内面积并不算大,但景色极为清幽奇绝,仿佛自成一方小天地。一道高约数丈、宽仅尺余的纤细瀑布,如同一条银练,从一侧长满青苔的墨绿色山崖壁上静静垂落,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只有清脆悦耳的叮咚之声,汇入崖下那一湾不过亩许、却深不见底、碧绿如玉的潭水之中。
潭水清澈至极,可见色彩斑斓的游鱼在水草间悠然嬉戏。潭边开辟有几畦整齐的菜地,种着些寻常的瓜果蔬菜,长势喜人。一座简陋到近乎原始、完全由未经雕琢的原木和厚厚茅草搭建而成的木屋,依山傍水而建,木料已然发黑,茅草也有些稀疏,充满了岁月的沧桑痕迹,与周围自然环境浑然一体。
木屋前有一片天然形成的平整草地,奇特的是,草地中央约莫丈许方圆的地面,异常坚实光滑,寸草不生,与周围长着青苔的松软土地截然不同,隐隐泛着一种被千锤百炼后的金属光泽,显然是常年有人在此以绝强功力演练武艺,气劲渗透,改变了土质。
这里,便是“疯魔刀”盖世雄摒弃红尘、隐修刀道的方外之地。
郑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一丝忐忑,示意四名手下停留在谷口隐蔽处等候,没有召唤绝不可踏入半步,更不可弄出任何声响。他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因为长途跋涉而略显凌乱的衣袍,这才捧起那个盛放着最珍贵礼物的紫檀木匣,神色恭敬,步履沉稳,缓步向那座寂静的木屋走去。他的脚步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此地的宁静,惊动了屋中那位可能正在与刀共鸣的恐怖存在。
还未等他走到屋前那一片被踏得坚实的练功场,木屋那扇看似简陋、却异常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带着悠长的摩擦音,从里面被缓缓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服,头发花白稀疏,身形佝偻,脸上布满深深皱纹的老仆,手里端着一个陈旧的木盆,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似乎是要去潭边打水。
老仆看到谷中突然出现的、衣着气质与山野樵夫截然不同的郑三,浑浊黯淡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但并没有太多惊慌失措,只是停下了脚步,用沙哑而平淡的语气问道:“阁下是何人?来此荒僻之地有何贵干?此地乃我家主人清修之所,向来不接待外客,还请阁下速速离去。”语气虽然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拒绝。
郑三连忙停下脚步,将身体躬成一个谦卑的弧度,双手将木匣捧在胸前,态度极其诚恳地说道:“老人家请了。在下郑三,乃江湖末学后进,早年间曾与盖宗师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在下身在剑州,故特备薄礼,跋山涉水而来,别无他求,只奢望能拜见盖宗师一面,还望老人家慈悲,代为通禀一声。”他将姿态放得极低,言语更是谦恭到了极点,完全不像是一个掌控一方隐秘势力的拜火教左使。
那老仆抬起昏花的老眼,再次仔细打量了郑三几眼,目光在他手中那个一看就知并非凡物的紫檀木匣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这位先生,老奴早已说过,我家主人早已不问世事,一心只追求无上刀道,不理红尘俗务。莫说是你,便是昔年一些故人前来,主人也多半不见。阁下还是请回吧,莫要在此浪费时间,也莫要扰了此地的清净。”
郑三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不可能如此轻易见到正主,并不气馁,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语气却稍稍加重,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忧虑:“老人家,在下深知冒昧唐突,罪该万死。但在下此行,绝非仅为满足个人仰慕之私心,实乃有关乎蜀中武林命运、乃至可能影响到盖宗师清修安危的要事,不得不冒死前来相告。此事若处理不当,恐生惊天巨变,届时烽烟遍地,血雨腥风,恐怕这鹤鸣山仙境,也再难有一片安宁净土啊。万望老人家体念在下拳拳之心,务必代为通传,只需禀告盖宗师一句话……” 他刻意停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就说……江湖末学郑三,为‘刀道之敌’与‘山中清净’而来。”
他将“刀道之敌”和“山中清净”两个词,咬得格外清晰、沉重,这是他精心构思、反复推敲后认为最能引起盖世雄这类武痴兼隐士兴趣的敲门砖。
老仆闻言,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思索神色。他侍奉盖世雄多年,虽不通高深武学,却也深知主人对武道的执着已达痴迷境地,视刀如命,更对这鹤鸣山幽谷的清净极为看重,不容丝毫亵渎。
沉默了片刻,他看了看郑三那看似诚恳焦急的表情,又回味了一下那八个字,最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罢了,你在此耐心等候,莫要随意走动。老奴这便去禀告主人。但主人见与不见,何时见,全凭主人心意,非老奴所能揣度妄断。”
“多谢老人家!多谢!”郑三心中微微一松,连忙再次深深躬身行礼。
老仆不再多言,放下手中的木盆,转身步履蹒跚地又走进了木屋,并轻轻掩上了房门,将那谷中的天光与声响,再次隔绝在外。
郑三站在原地,保持着双手捧匣、微微躬身的姿势,如同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山谷中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有瀑布落入深潭的清脆叮咚声,以及偶尔几声不知名鸟儿的鸣叫。然而郑三的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紧张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他知道,第一关,也是最重要的一关,算是勉强过了。接下来,才是真正决定生死成败的时刻。